燈籠在許嬷嬷的臉上打下一圈圈的光暈,看不清楚她的臉,卻能察覺她的笑,她的手親密地伸了過來,顧盼識趣地把手搭了上去,五妮兒和小米拘謹了起來,默不作聲地跟在顧盼身後。
簾子被人從裏面打開,顧盼并不張望,小米從她身後解下了披風,許嬷嬷這才擡眼看清了顧盼的打扮,見她一身淡粉色的夾襖,配上臉上的妝容,卻也清秀可人,不禁暗暗點頭,這副模樣,卻也可以出去見人了。
又有丫鬟捧了銅盆來,顧盼一把手放進去,小米趕緊給她把袖子挽了起來,待她洗過了手,五妮兒手裏已經拿了條幹淨帕子,給她把手擦了。
顧盼微微皺眉,對于這種貼身仔細的伺候,還是十分不習慣,看到一旁的許嬷嬷盯住她的眼睛,也隻得強自忍耐了。
顧盼挺直了腰背,兩隻腳半步一挪,進了裏屋,擡眼望見一片紅粉香鸾,一時竟微微有些眼花,她閉了下眼睛,再睜開時,仔細地看去,認出最中間穿着一身藍綠錦繡襖的女子正是侯爺夫人,趕緊上前拜了一下,“給母親請安了。”
侯爺夫人聞言微微一怔,這木頭疙瘩一天就開了竅嗎?掃了一眼坐在她兩旁的兩個姨娘,李姨娘一臉羞澀,不禁暗罵,孩子都會跑會跳了還老是這副嬌羞樣子,真不知道七老八十了什麽德行。
馮姨娘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,侯爺夫人心口一堵,視線重新挪回了顧盼身上,親切地道:“快起來,到我身邊坐着,也該叫你認認弟弟妹妹了。”
顧盼又福了一下方才起身,邁着小碎步到了侯爺夫人身側,卻不肯坐,隻拘謹的站着,侯爺夫人便給她引薦起在座的侯府家眷,先是李姨娘,顧盼就要行禮,侯爺夫人一把位住她,剛說這木頭疙瘩開了竅,轉眼又糊塗上了,她一個嫡出的長女,哪裏有拜了姨娘的道理。
侯爺夫人卻不知道,往日裏在李府,别說姨奶奶要拜,有頭有臉的管事婆子,也是要拜的。
李姨娘亦是滿臉的惶恐,連連擺手,怯怯地道:“哪裏使得,大姑娘莫要折煞妾身了。”
又從袖子裏摸摸索索,好半天摸出一個銀钗,李姨娘滿臉羞愧地道:“妾身也沒有什麽好東西,這銀钗大姑娘就拿去賞人吧。”
一旁的侯爺夫人鼻子都要氣歪了,這個窮嗖嗖的臭婆娘,這是丢誰的臉呢,一個銀钗也好意思拿出來,當她不知道,上個月這李姨娘過生,侯爺可是去金滿堂訂了整整一套的頭面首飾,還是足金的!
顧盼已經伸手接過了,輕聲謝了李姨娘,接下來卻是馮姨娘,她又要行禮,侯爺夫人一旁生着悶氣,卻是忘了阻止她,眼見她一個拜禮下去,轉頭看見李姨娘潸然欲泣,又暗贊,拜的好,拜的妙啊。
這馮姨娘不苟言笑,卻是個大方的主兒,直接把手腕上戴的一對碧瑩瑩的玉镯摘了下來,顧盼曉得貴重,卻是回頭看了眼侯爺夫人,侯爺夫人對她使了個眼色,顧盼方伸手接過了,侯爺夫人登時就覺得,這個孩子還是不錯的。
認識了兩個姨娘,顧盼乖巧地又立到了侯爺夫人身後,就聽到外面嘻嘻哈哈之聲,湧進來幾個孩童,一個個粉妝玉砌,金裝玉裹,當先一個女孩一身大紅的小襖,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屋子裏打了個轉,一下就撲進了侯爺夫人的懷裏,嗡聲嗡氣的喚道:“母親,菁兒好想你啊。”侯爺夫人一下就笑了,她伸手摸着珏姐兒的頭,輕聲道:“是不是又欺負弟弟妹妹了?”
珏姐兒吐了吐舌頭,眼睛卻看向了她的兄弟姐妹,幾個小孩子裏另有一個生的白白胖胖,看着跟個豆沙包一樣的男孩蹬蹬蹬地跑了上來,抱住侯爺夫人的大腿就開始哭訴:“母親,姐姐又搶我的小馬。”
沒等侯爺夫人說話,珏姐兒臉一闆,一把推開弟弟,小豆沙包在地上滾了一滾,隻是他生的圓胖,又穿的臃腫,打了個滾又爬了起來,就聽到珏姐兒呵斥道:“我是怕你玩物喪志,那個要搶你的小馬了。”
侯爺夫人啞然失笑,這個女兒自幼古靈精怪,明明就是欺負弟弟,卻偏要逮着大道理說教,真是年紀越大越不好管教了,她不禁看了一眼旁邊的顧二,明明隻差兩歲,怎麽這個就一副大姑娘的樣子。
小豆沙包告狀失敗,見姐姐一雙眼睛骨裏骨碌地看着她,一時膽怯,機靈地又撲了上去,死死抱住侯爺夫人的大腿,問道:“母親,不是說大姐姐回來了嗎?”
話罷,小豆沙包滿臉憧憬之色,自問自答道:“大姐姐一定生的十分漂亮,又溫柔,又體貼,就和天上的仙女一樣。”
仙女?顧盼臉皮一紅,珏姐兒已經啐了弟弟一口:“就算是仙女,也是專門來保護菱兒的,順便教育教育你這個小胖子的。”
小豆沙包臉上一暗,幼小的心靈再次被強悍的姐姐打擊了,他潸然欲泣地看向侯爺夫人,侯爺夫人摸摸他的頭,笑道:“姐姐就在你旁邊啊。”
小豆沙包擡起頭,眼圈紅紅的左顧右盼,見一圈都是丫鬟,傻乎乎地道:“姐姐真是仙女啊,竟然看不見呢。”
顧盼的頭更低了,這個小豆沙包莫名的讨了她的喜歡,她爲自己不是仙女而微微難過。
侯爺夫人歎了口氣,放開懷裏的珏姐兒,伸手拽過一旁的顧盼,正式介紹道:“這個就是你的大姐姐。”
小豆沙包眨巴眨巴眼睛,頭一扭,傲慢地道:“她長得這麽醜,才不是我姐姐。”
顧盼心裏莫名地傷感起來,就見珏姐兒滑下了侯爺夫人的膝蓋,一臉笑的湊了過來,嘻嘻哈哈地叫道:“姐姐。”
顧盼情不自禁地應了一聲,珏姐兒伸出右手平攤在顧盼面前,眨了眨眼睛,毫不客氣地道:“姐姐的見面禮呢?”
侯爺夫人立刻斥了句:“菱兒,休得胡鬧!”
珏姐兒嘴巴一撇,一雙手抓住顧盼的袖子,一下摸到了那對玉镯,立刻就掏了出來,看了一眼,便知道是上好的和田玉,登時叫道:“姐姐居然有這等好東西,卻藏着不給我。”
小豆沙包猛地撲了上來,一把奪過珏姐兒手裏的镯子,塞到了顧盼懷裏,又反身死死抱住顧盼,沖着珏姐兒叫道:“你個大壞人,什麽都想搶。”
珏姐兒面子全無,氣惱地掐腰站地,指着弟弟罵道:“你不是說她不是你姐姐嗎?你不是嫌棄她長的醜嗎?”
小豆沙包方才他見珏姐兒伸手搶了顧盼的東西,登時就生了同仇敵忾之心,現在卻被姐姐堵的說不出話來。
顧盼微微一笑,她伸手把小豆沙包推開,掏出帕子,給他撣了撣身上的灰土,又給他擦了下手,輕聲問道:“方才摔疼了麽?”
小豆沙包怔怔地看着顧盼,自他有記憶開始,姐姐便是兇悍霸道的代名詞,何曾見過這麽溫柔的姐姐,他伸手抓住顧盼的袖子,心甘情願地喚了聲:“大姐姐。”
顧盼喜上眉梢,幹脆地應了下來,擡頭又看向珏姐兒,細聲細氣的解釋道:“妹妹喜歡那對镯子,若是我的,送給妹妹也無妨,隻是卻是方才馮姨娘送與我的,我便不好做主了。”
珏姐兒見小豆沙包的謅媚樣子,心裏突然來了氣,腦袋一偏,鼻子裏哼了一聲。
侯爺夫人歎了口氣,隻得拉過珏姐兒,又哄了幾句,這才喚另外幾個孩童上前,卻又有一男二女,分别是李姨娘和馮姨娘所出了。
當先一個大些男孩,眉目清秀,卻是侯府的庶長子,喚作銘哥兒的,和最小的女孩,看着有些嬌氣的,叫做琬姐兒的卻是一母同胞,都是馮姨娘所生。
另外一個臉蛋紅撲撲,生的明朗活潑的,卻是叫做秀姐兒的,是李姨娘誕下的。
小豆沙包的手緊緊抓住顧盼的手,這個姐姐的手雖然不如珏姐兒的滑嫩,卻很大很溫暖,小豆沙包拽了拽顧盼的手,很不甘心地踮起腳尖,大聲道:“我叫韋絕倫。”
原來這小豆沙包在兄弟姐妹中最小,意外所得,嫡長子,侯爺甚是歡喜,便沒有按照族譜來取名字。
顧盼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瓜,韋絕倫不滿地盯着她,惱道:“姐姐叫什麽,師傅說,旁人告訴你名字的時候,你也要告訴對方,不然很沒禮貌的。”
一旁的珏姐兒對此嗤之以鼻。嘀咕道:“該記的不記,不該記的亂記了一堆。”
顧盼點了下小豆沙包的臉蛋,軟軟的,嫩嫩的,很好玩,小豆沙包瞪着她,一把拍開她的手,顧盼見小豆沙包有些惱了,這才笑呵呵地道:“我叫韋顧盼啊。”
小豆沙包的眼睛一亮:“可是顧盼生姿的顧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