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二拉着顧惜玉站在人圈最内側,卻見黑洞洞的土坯房裏而鑽出來個黑衣的老兒,面無表情,接過衙役遞來的棉布擦了擦手,那衙役開口問道:“于老倌,怎麽樣?”
這于老倌卻是個仵作,這門營生是他家中祖傳手藝,世代經營,很有些私不外傳的絕技,附近的州縣之内十分有名,經常從這城中借調了他去。
于老倌擡起眼皮爲了眼那黑衣漢子,根據他多年收斂屍體的經驗,這漢子身上血氣濃郁,隻怕是個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。
此時這個漢子站立一旁,一雙耳朵卻豎了起來.于老倌知道他關心結果,便刻意放大了聲音道:“這夫婦二人乃是服毒身亡,其中男子是自己服毒,女子卻是被他掐暈後灌下去的。”
青衣漢子緊緊盯着于老倌的眼睛,疑問道:“老倌如何知道那女子是被掐暈後灌下去的?“于老倌嘿嘿一笑道:“那女子喉嚨上一圈指痕,她喉管漆黑,腦中卻無異樣,可見因是昏後被灌,藥力沒有發作到腹中。”
那青衣漢子點了下頭,偏轉了身子看了眼圍觀的百姓,卻是對衙役吩咐道:“既然是自殺,看看有沒有親屬,把這兩個人收斂了,叫這些無關之人散了吧。”
衙役們道了聲喏,便開始執起刀柄,并不脫鞘,用刀背去敲打那些路人。
顧惜玉呆呆的立着,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上,那青衣男子,生的眉目俊朗,眉話卻有些下吊,憑空多了些陰晦之氣.明明就是那天跑來逼問爹爹之人!
顧惜玉嚎叫一聲,撲到那青衣男子身上,舉起小拳頭,連錘帶打,一雙腳也踢個不停,聲嘶力竭地控訴着:“你個殺人兇手,定然是你害死了我爹爹和娘親!”
顧二先前一直凝神聽着于老倌的話,心裏疑惑不已,顧貨郎爲什麽要毒死顧家娘子,她幼時記憶雖然模糊.卻依然有着印象,顧家夫妻一直感情甚笃。
她這邊發着呆,一時沒注意,顧惜玉就沖了上去,顧二總是有幾分腦子的,見那青衣男子和衙役們在一起,便知道他定然有些背景的。
見那男子十分不耐煩的揚起大手,顧二一下沖了上去,死死抓住了發着瘋的顧惜玉,一雙眼睛卻毫不客氣地瞪向了那青衣男子。
陽光照耀下,顧二臉上毫纖畢現,眉毛和頭發都有些偏黃,勝在還算濃密,小鼻子小眼小嘴巴,看着卻不是秀秀氣氣,反到覺得普普通通馬馬虎虎。
青衣男子的手緩緩落下了,他逼近了顧家姐妹,一股子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,似乎有什麽兇獸掙之欲脫,顧惜玉感受到這股冰涼的氣息,停止了掙紮,全身顫抖着反手抱住了顧二。
青衣男子低頭輕笑,那笑聲不可抑止的越來越大,最後卻爆發出一陣轟然大笑,顧二一直冷冷地盯着他。
他終于笑夠了,眼角滲出了淚來,他舉起右手輕拭淚花,凝視着顧二,放柔了聲音,卻依然帶着股摻人的陰森感:“顧家夫妻是爲了你死的呢,可惜他們白死了,真相是多麽的顯而易見,我的小姐。”
最後四個宇,低吟如耳語,顧二卻詭異地聽的一清二楚,她不明所以地看着這個男人,他方才的話等于撇清了自己殺人兇手的身份,不知爲何,顧二直覺地知道,這個男子,并沒有說謊,也許,他根本不屑于說謊。
顧二的心蓦地一沉,爲她而死,什麽意思?想起上次來顧貨郎家中,這個男子似乎是爲了尋人,顧貨郎又說是顧惜玉,他方才卻喊自己小姐,難道,自己是他要尋找的人?
顧二忍不住擡頭去看,那青衣男子卻已經大步離去,遠遠的又傳來了他詭異的大笑,縱是青天白日,也讓人覺得陰寒入骨。
顧二的心,一點點的往下沉.顧貨郎是爲了她保守什麽秘密呢?甚至不惜殺死顧家娘子?不惜自殺?
顧二緊咬下唇,太陽照在她身上卻沒有絲毫的暖意,心亂如麻,一切都那麽的不可思議。
陳牙婆也趕了來,她站到顧二身邊,見瑟瑟抖的如同受了驚吓的小鹿的顧惜玉,又看了一眼茫然的顧二,隻得自己上前,尋了個衙役,先塞了些銀錢過去,輕聲道:“大哥,我們是這家的親眷,還請大哥行個方便,讓這小姐見父母。”
衙役掂了下手裏的銀錢,一努嘴,“已經結案了,你們自己收斂了屍首就是。”
陳牙婆聞言,暗暗心疼抛費出去的銀子,桶了一下顧二,顧二回過神來,看了眼滿臉淚水的顧惜玉,掏出帕子,給她仔細的擦了擦淚,問道:“你可要進去看一眼?”
顧惜玉毫不猶豫地點頭,她不親眼看見,總是不肯相信,陳牙婆見識的多了,倒也不怕,便率先進了屋子,顧二拽着顧惜玉緊随其後。
一股腐臭氣直沖鼻子,夾雜了湯藥,剩菜還有不知名的什麽味道,顧二皺了下眉頭,待眼睛适應了屋子裏的昏暗,卻見土炕之上前排身躺了兩個人,或者說,兩個屍體?
于老倌是幹這一行的老行究了,做事毫不拖泥帶水,顧家夫妻卻是穿戴整齊,且合蓋了一床被子,隻是顧家娘子若是能睜開眼睛,會不會跳起來反對這個安排就不得而知了。
遠遠看着,便像是顧家夫妻睡着了一般,顧惜玉甚至怯生生地喚了幾句:“爹?娘?醒醒啊,你們醒醒啊,我是惜玉啊!”
見她情緒再次激動,顧二隻得擁住了她,輕聲哄勸,過了半晌,待顧惜玉情緒穩定。顧二方上前查看,近了一看,才看清碩家夫婦臉上呈現了一種不正常的灰暗的青紫色,顧貨郎神色安詳,眉目間甚至有一絲解脫。
顧家娘子就不忿的多,眉頭緊皺,嘴巴微微張開,嘴角還殘留了些藥渣,似乎在無聲的控訴着什麽。
顧二忍不住退了一步,顧家娘子的樣子,便像是随時都可以睜開眼睛,跳起來罵人一般。
顧二一陣天旋地轉,她就算原本有些疑惑,此時也信了那人所說,顧貨郎真是爲了她親手毒死了顧家娘子。
顧二心裏突然湧現了無限悲涼,對于顧家夫妻也産生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,又苦又澀,原本對顧家夫妻隻有淡淡的恨和些許的怨,現在卻不知道是什麽了,有些傷心難過,還有些恨吧,恨顧貨郎讓自己莫名地背負上了兩條人命。
顧二麻木地牽着哭的死去活來的顧惜玉,心中百轉千折,最後卻隻化成了一聲歎息,拉着顧惜玉對着陳牙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:“還請嬷嬷幫忙操持了。”
陳牙婆莊重地應了,死者爲大,入土爲安。
顧二出來匆忙,卻是半點銀錢也沒帶,幸好打點顧家夫妻遺物時,發現那人丢下的一錠銀子還在,這時取出來發現,卻是一錠官銀,底上有個小小的明字,卻是當今天子的年号。
顧二一見這東西,便知道,那人更不可能是兇手了,她拉過顧惜玉,仔細叮囑道:“你莫要再胡言亂語,你看這銀子,這明明就是官銀,打了記号的,若是他幹的,單憑這銀子就追查出來了。”
顧惜玉懵懂地點了點頭,哽咽道:“那爹爹爲什麽要毒死娘?”
她卻是想起了那仵作的話來。
顧二咬了咬下唇,雖然她已經有了五成把握與自己有關,卻不願意相信,想了下,對顧惜玉道:“大概爹爹身子不好,怕到了下面孤單,就帶着你娘一起了。
顧惜玉竟然信了頸二的話,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:“可,可是惜玉一個人也很孤單啊。”
顧二隻得把她哄了又哄,轉手把銀子遞給了陳牙婆,陳牙婆登時面上就松了下來,直言道:“這麽一錠銀子盡夠了,打上兩口薄皮棺材,再尋上一塊好地,這顧家夫妻,也算是有福的了。”
陳牙婆做着三教九流的行當,很快就拉撥來一群專門幹着喪莽這行的專業人才,包括吹鼓唢呐班子的班頭,紮紙人制冥錢的紮紙店老闆和壽衣店的夥計,棺材鋪的掌櫃的,最後一個是個小有名氣的風水先生。
有這麽一群人在,顧家夫妻的身後事很快就順順利利的辦了起來,顧二專門回了李府一趟,帶回了兩個竈娘。
當天晚上,給顧家夫妻穿戴整齊了,這給死人穿衣服也是個講究活,一般人幹不了,死人講究個裏外三新,所有的衣服都要新制的,雖然最後衣服和人一起埋了,這衣服可也不能省下來。
得先把裏衣和外衣一起套好了,然後擡起顧家夫妻的胳膊,先把袖子套上了,接着擡起上半身,往腦袋上一套,一次完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