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二黯然,小孫婆子又道:“哎,據說大少爺雙手是血的從四奶奶房裏跑了出來,然後丫鬟婆子們進去一看,四老爺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,四奶奶都吓得傻掉了,大太太也被氣病了,府裏亂成一團了。”
顧二一驚,她急急道:“你且好生休息一下罷,我去尋賀大娘來。”
顧二匆匆回到了屋子裏,賀大娘晚上折騰了一夜,剛剛睡着,臉上滿是疲憊,顧二愣了片刻,終還是伸手搖醒了她,“大娘,大娘,醒醒。”
賀大娘擡起迷蒙的花眼,嘟囔道:“映紅,你來接我了嗎?”
頸二登時急了,聲音大了點:“大娘,我是顧盼,顧盼啊。”
賀大娘這才清醒過來,睜開眼睛看了兩眼,嘟囔道:“是顧二啊,吓我一跳。”
顧二趕緊把賀大娘攙扶起來,又去投了帕子給她抹了臉,見賀大娘清醒了些,才一五一十的把小孫嬷嬷打探來的事情說了一遍。
賀大娘一驚,随即滿面怒容,掙紮着就要下床,顧二連忙攙住她,勸道:“大娘現在身子不利落,有什麽要辦的叫顧二去跑腿吧。”
賀大娘重重的一拍床榻,怒道:“胡鬧,你一個小孩子能震住什麽場面,快點扶我過去看看。”
顧二不敢忤逆賀大娘,卻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了,打探清楚再和賀大娘分說就好了。
顧二服侍賀大娘穿好了衣服,攙扶着她深一腳,淺一腳地趕到了大房的院子,還沒進門,就聽到一個公鴨嗓子喊道:“都回自己屋子裏呆着去,若是叫我發現誰還在外面,别怪小爺心狠手辣。”
卻是懷哥兒的聲音,賀大娘登時松了口氣.顧二扶着她又往四房的院子趕去,遠遠就見一片兵荒馬亂,門口幾個大夫争論不休,一群姨奶奶就在門口哭個不停。
賀大娘一急,甩開了顧二的手,挺直脊梁,大步地沖了上去。看着賀大娘高大的背影,顧二一時間有些怔了,似乎回到了她剛入府時,賀大娘威風凜凜教訓了四個管事婆子的場景。
賀大娘的大嗓門籠罩了整個四房的院子:“你們哭哭啼啼的幹嘛呢,你們老爺還沒死,一群不像樣的東西,都給老娘滾回去。”
幾個姨奶奶被賀大娘一吓,匆忙間,卻是沒有注意賀大娘的下人打扮,一下就做了鳥獸散。
賀大娘老眼一瞪,她生的比旁人高大,便是尋常男子也要矮上半個頭,那幾個大夫俱都垂垂老矣,見了她這副模樣,不禁瑟縮了下,齊齊閉住了嘴巴。
賀大娘滿意地開口,甚是恭敬,倒是不曾失了禮數:“先生們都看過我家四老爺了吧?他現在情況如何?”
幾個大夫面面相觑,最後一個年紀最大的摸着胡子開口道:“這個,這個,我們看了下,流血過多,實在是回天乏術啊。”
賀大娘登時惱了,啐了一口,罵道:“那你們還争個屁!”
那老大夫被她啐的滿面通紅,氣鼓鼓地道:“我們自然是在讨論究竟是哪一刀讓他緻命的了,你個無知婦人,真是不可理喻!”
賀大娘一聽,這幫子迂腐的老頭兒.敢情什麽都沒幹啊,隻怕混在這裏就是爲了醫資。
她二話不說,左右望了下,沒找到什麽趁手的東西,索性一把拔下發上銀钗,賀大娘這銀钗卻也比旁人戴的要大上兩寸,銀光閃閃的钗尖對誰了幾個老頭,毫不猶豫地便刺了過去。
幾個老大夫吓得魂飛魄散,擡腳便逃,一路哭爹喊娘之聲漸遠,可謂狼狽到了極點。
賀大娘猶自氣惱,回頭一看,四房的丫鬟婆子黑壓壓一片,一個個面帶懼色地看着她,如今四奶奶吓呆了,四老爺生死未蔔,四房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,賀大娘便像是天兵天将一樣從天而降,解救了這四房的芸芸衆生。
賀大娘一眼看到人群裏的魏嬷嬷,随手召了她過來,語氣甚兇地問道:“你們奶奶呢?”
魏嬷嬷小心翼翼地答道:“奶奶有些吓傻了,問什麽都不說話,現正在屋裏了。”
賀大娘眉頭一皺,就罵魏嬷嬷:“你也是的,你們老爺那樣了,還不知道請個好點的大夫來,這請的都是什麽庸醫?!”
魏嬷嬷一臉委屈,帶着哭腔道:“大娘,銀錢都是奶奶掌着的了,現在在奶奶這副模樣,拿不出銀錢來,如何請的好大夫?請了也抓不起藥啊。”
賀大娘啐了她一口,指着她耳上金墜,發上珠钗,質問道:“你就不會先變賣些首飾?還有這屋子裏的擺設随便拿些出去當掉不就完了?”
魏嬷嬷滿心委屈啊,四奶奶若是醒過來翻臉不認帳可怎麽辦,這個奶奶可最是個心黑的。
魏嬷嬷卻也知道賀大娘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,撇撇嘴巴低下頭,也不反駁于她。
賀大娘知道情勢緊急,也顧不得再教訓四房的下人了,吩咐道:“趕緊去請個好點的大夫來。”
魏嬷嬷應了,正要動身,卻聽到一個粗嘎的嗓子喊道:“不用了,我帶了大夫來了。”
幾人一回頭,見懷哥兒扶着個白發蒼蒼的老行醫急急的趕來了,卻是上次給正哥兒看病的大夫。
原來大太太知道了兒子惹下的禍事就一下倒了,卻還記得吩咐了懷哥兒把這老大夫請來。
懷哥兒當下就叫松石去請,隻是這老先生卻正在出診,松石又費了番周折才請到。
一衆人等趕緊簇擁着老大夫進了四老爺的房裏,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掉,半身纏春白色棉布,上面滲出了許多血迹,四老爺原本冠玉一樣的臉上慘淡如金,雙眼緊閉,嘴裏不住的呻吟。
老大夫當下就上前診治一番,之後雙眉緊皺,撫着胡子不語。
賀大娘此時卻也支撐不住了,在顧二的攙扶下坐在一邊,見他如此表情,急問道“如何?”
老大夫歎了口氣道:“府上老爺失血過多,情況十分兇險,老夫也隻得開劑猛藥試上一試,隻是能不能管用,還要看傷者自身的求生**賀大娘點點頭,這大夫說話還象點樣,她平靜地道:“那就煩請老先生開方子吧,生死有命,看他的機緣了。”
老大夫忍不住擡頭多看了賀大娘兩眼,見她頭發微微散亂,一身布裙,卻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,暗暗點頭,若是這個老太太在,這李府隻怕還倒不了。
懷哥兒親自研磨鋪紙,老大夫開了方子後.輕輕一吹墨迹,交到了懷哥兒手上,看了一眼賀大娘,猶豫了一下道:“若是有百年以上的老參,府上老爺的話命機會又大上許多。”
賀大娘便看向懷哥兒,懷哥兒撓了下頭,坦然道:“這得去問母親了,若是有的話,拿出來用就是了。”
賀大娘點點頭,贊許道:“好孩子,你是個知道輕重的。”說完這句,賀大娘顫悠悠地站起身,顧二趕緊伸手扶住她,賀大娘對着大夫福了一福,大夫趕緊伸手虛扶。
賀大娘嚴肅地道:“我們四老爺情況危急,就麻煩先生先住幾天又看向懷哥兒,吩咐道:“去給老先生收拾間房子出來,不要那些亂十八糟的人住的地方。”
懷哥兒粗着嗓子應了,跑出去忙活了,這府裏上上下下,可就他一個當家的男人了,懷哥兒一下長大了許多。
這邊安置妥當了,賀大娘卻一下散了架一般,顧二一人攙扶不動,魏嬷嬷想着主子現在情況不明,這裏還需要賀大娘坐鎮。
便趕緊又叫人打掃出間房子,扶着賀大娘過去休息了。
顧二見魏嬷嬷派了兩個小丫鬟跟在賀大娘身邊,心裏還惦記着竈上,跟賀大娘說了一聲後,匆匆地趕了回去。
把竈上的婆子都召集了來,顧二逐個望了過去,坦然道:“主子的事情咱們不要摻和.已經請了醫生看了病了,應當是沒有什麽事情,大家該幹嘛就幹嘛去,把早飯熱一熱,給大房和四房送去。”
婆子們得了顧二這句話,一個個都放了心,便安心回去做事,顧二手心卻攥出了一把汗,她第一次當着這麽多人面公然撒謊,實在是強撐着罷了。
大太太臉色慘白,虛弱地靠在榻上,聽着懷哥兒給她交代事情經過。聽完,大太太苦笑一下,爲難地道:“百年老參?這府裏哪還有百年老參,當年都在老太太手裏捧着,老太太去了,清點下來,隻剩下些人參須子,丫鬟說都被她用了。”
大太太輕歎一聲“等老太太去了,我念着那東西太過昂貴,也就沒舍得買,誰知道今天就偏偏要用它呢?”
大太太突然握手成拳,狠狠地捶打着炕邊:“這個逆子,惹出這麽大的禍事,自己跑了,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回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