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大娘卻面色凝重的擺了下手,“這件事情隻怕沒這麽簡單,爲什麽三房走的時候不帶惜玉走,現在倒想着自家妹子了?”
顧二一愣,皺起眉頭,不解地看向賀大娘:“難道這裏面還有什麽隐情不成?”
賀大娘卻是做了決定,看向小孫婆子道:“勞煩嬷嬷再跑一趟,叫你們家那口子去請胡三喝上兩杯,這胡三我以前也聽說過,卻是個貪杯的,看能不能套出什麽話來。”
話罷,賀大娘抓起桌上一吊錢塞到了小孫婆子的懷裏,不容拒絕地道:“這是酒錢,勞煩嬷嬷了。”
小孫婆子登時歡喜了,回去打上兩斤兌水的白酒,再從竈上尋些下酒菜,根本就抛費不了幾個大錢,這是淨賺的啊,她麻溜給賀大娘做了個福,腳下生風,蹬蹬蹬就出去了。
顧二輕歎口氣,翻出賬本,把顧惜玉的名字下面的一吊錢重重化掉,又重新注明,小孫婆子酒錢一吊。
賀大娘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,禁不住撲哧一笑:“你這是做什麽,一個大錢也記得那麽仔細。”
顧二闆着臉,不滿地道:“這哪裏是一個大錢,明明就是一吊錢,酒樓裏上好的玉蘭春也不過三十大錢一壺,她買的定然是街邊摻水的劣酒,想來十個大錢就一甕的。”
賀大娘面色凝重起來,有段日子沒有管教小丫頭,似乎出現了某種偏差。
賀大娘伸手招過顧二,在床邊坐下了,語重心長地道:“有時候,錢不是這麽算的。”
她頓了一下,見顧二面上恭敬,眼睛卻斜斜飛向了一邊,知道顧二心中不服,隻得耐着性子道:“對,那街邊劣酒不過十文錢就一大甕,可你有沒有想過,小孫嬷嬷家的掌櫃的跟人拼酒,傷了身體,要不要補養呢?小孫嬷嬷爲你跑腿,僅僅靠着你二人的交情,這次她願意幫你,下次呢?”
賀大娘每說一句,顧二臉上的輕視就去了一分,到了後來,她垂頭喪氣地低下頭,輕聲道:“大娘,我錯了。”
賀大娘微微一笑,摸了摸顧二的發頂,輕聲道:“有很多事情不能隻看表面的銀錢進出,你付出的是一吊錢,收回的卻還包括了人情往來,這些,都要計算在内啊。”
顧二擡起頭,認真地點了點頭:“我明白了,大娘,以後做事,我會多多思考的。”
賀大娘極是欣慰,卻又忍不住咳嗽起來,這些日子天氣好轉,她的病情卻又有些反複,顧二趕緊倒了杯水給她。
見天色黑了,顧二挑了燈,又讀了會兒書,卻是懷哥兒見上次的畫本讨了她的喜歡,特意又買了些雜書給她看。
這次拿到手的卻是個先生遊走四方的遊記,顧二看的津津有味,不時讀上一段給賀大娘聽,顧二一臉憧憬地道:“沒想到天下還有這等奇人奇事,竟然有那婦人國,又有男兒生子的事情。”
賀大娘合着雙眼,漫不經心地道:“定是那人爲了嘩衆取寵杜撰出來的,想男女陰陽,本是天地造化,怎可能颠倒了?以後你休要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,若是說漏了嘴,怕是要被人當成了瘋子傻子。”
顧二吐了吐舌頭,卻悶頭讀書,不再言語了。
不知不覺傳來賀大娘輕微的鼾聲,外面響起了三聲更響,顧二蹑手蹑腳的給賀大娘蓋好被子,端起了油燈就要退到自己的小屋,外面突然傳來的拍門聲,小孫婆子急急喚道:“大姑娘,大姑娘”
顧二看了一眼賀大娘,見她并未驚動,趕緊退了出去,打開房門,壓低聲音道:“大娘睡了,什麽事情輕點說。”
燭光下,小孫婆子滿臉汗珠,面色驚惶,見了顧二卻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,顧二給她投了帕子叫她抹了把汗水,又沏了一杯茶來,勸道:“嬷嬷莫要急,慢慢說。”
小孫婆子的心神漸漸鎮定下來,一五一十的說了起來:“那顧姨娘卻在不久前流了胎,現在最得寵的是韓姨娘,那胡三這次回來是顧姨娘私下相托,三太太并不知情。”
顧二一愣,傻傻地道:“那嬷嬷急什麽,顧憐花失了孩兒,喚妹妹去照應也是正常啊。”
小孫婆子看了一眼顧二,一拍大腿,急道:“哎呦我的姑奶奶,你怎麽就不明白啊,這顧憐花她想叫惜玉過去,是幫她固寵啊。”
顧二小眼睛一下就睜大了,驚愕地道:“不會吧,顧惜玉今年才八歲啊。”
小孫婆子向地上啐了一口,罵道:“可不是,那個喪良心的想趁着妹子小,好拿捏,先哄她幾年,過個四五年等她自己沒得寵愛了,再把妹妹送上去,端的打的好主意。”
顧二卻仍然不敢置信,賀大娘的聲音突然從裏屋傳來,隻是她大病未愈,聲音甚是虛弱:“你小孫嬷嬷說的對,這種事情,老婆子見的多了,當年若不是,哼哼。”
顧二這才信了,她猛地站起來,想到顧惜玉圓圓潤潤的笑臉,一聲聲姐姐,怎麽也不能叫她邁進那個火坑,大娘說過,甯爲窮**,莫爲富人妾
何況那顧憐花嬌養着身體,又有人伺候着,怎會平白無故滑了胎?這渾水,實在是趟不得。
小孫婆子見顧二拿了主意,放了心,徐徐道:“胡三說,明兒一早就要帶顧惜玉趕着回去了。”
顧二一驚,她雖然極不想顧惜玉就這麽的去了,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,畢竟顧惜玉是顧家的女兒,她父母均在,她是沒有什麽說話餘地的。
顧二一籌莫展之際,賀大娘喘着氣的聲音再次從裏屋傳來:“你,你不是有那丫頭的身契嗎?”
顧二眼睛一亮,對啊,顧惜玉的身契還在她手上呢,登時放了心,就對小孫婆子道:“嬷嬷去睡吧,明天一早還要勞煩您再走一次了。”
小孫婆子晚上平白得了一吊錢,心裏正有些忐忑,聞言趕緊點頭應了:“包在老婆子身上吧。”話罷,轉身就要離去。
顧二卻突然想到,自己還是親自走一遭吧,叫那顧家娘子徹底斷了念想才好,就讓她以爲自己報複于她,故意扣住顧惜玉不讓她去享受榮華富貴好了,想到這裏,顧二喚住了小孫婆子:“孫嬷嬷,明天還是我和你一起走一次吧。”
小孫婆子立刻笑道:“那感情好,那顧家娘子實在是個不講理的,老婆子還真有點怕她。”
顧二笑着送小孫婆子出去了,關好門,想着明日顧家娘子定然以爲她尋機報複,想必會暴跳如雷吧,不禁暗暗發笑。
顧二心裏踏實,一覺睡的蠻香,然後天未亮就習慣性的醒來了,最近大娘睡眠不好,晚上難以入睡,到了早上反倒睡的沉些。
顧二悄無聲息的稍事洗漱,收拾整齊了,就準備去尋小孫婆子。
她一開門,卻見小孫婆子立在門口,不知道候了多久,肩上的衣領卻已經被露水打濕,心裏不禁感動,輕聲惱道:“嬷嬷來了怎麽也不喊一聲。”
小孫婆子探頭看了一眼屋裏,笑道:“我不是怕驚擾了大娘嗎?”
顧二會心一笑,把房門關好,摸了摸懷裏的身契,跟在了小孫婆子的身後。
和守門的小厮打了招呼,二人出了李府,一路急行,生怕趕不及,顧二還好,畢竟年輕,小孫婆子卻是有些氣喘籲籲。
最後小孫婆子無奈地扶着腰,靠在了路邊人家的外牆上,喘着粗氣道:“大,大姑娘,先,先去吧,再過兩條街,右拐就到了,巷子裏最裏面的一家就是了。”
顧二心裏着急,卻也真的等不及了,打了個招呼,轉身先行離去,趕到弄堂口時,天色剛剛泛白。
顧二亦是累的喘不上氣來,見顧家房門大開,登時有些心急,她一邊撫着自己的胸前順氣,一邊靠近了顧家的土坯房。
卻聽到裏面傳來了一個略顯陰森的男子聲音:“說,你把他藏哪裏去了?”
就聽得顧貨郎呼哧呼哧的喘了幾口粗氣,回應道:“不知道大爺說的什麽,我家裏就這麽個女兒,哪裏有你要的人。”
先頭說話的男子不知道做了什麽,顧惜玉一聲尖叫,那男子卻是半天不語,突然道:“是不是她?你老實交代,大家都省事。”
裏面靜默片刻,顧貨郎突然道:“不錯,就是她。”
就聽得裏面傳來了顧家娘子惶恐的哭聲,顧惜玉小聲的啜泣聲,顧二急了,大步邁了進去,一眼看到一個男子背對着她,生的極爲高大,一身錦衣,正緊緊抓着掙紮不休的顧惜玉。
顧二厲喝一聲:“放下她,這是我們府上簽了身契的丫鬟,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。”
王法?那男子嗤笑一聲,轉過身來,準備教訓下這突然闖進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。
朝陽的晨光柔柔的探了進來,給顧二周身打了一圈金光,那男子看清顧二容顔的瞬間,微微一怔,随即笑了起來,他毫不留戀的放開手裏的顧惜玉,轉身丢下一錠銀子在炕上,對顧貨郎道:“你好好養病吧,大爺還有用到你的時候。”
話罷,那男子又看了一眼顧二,彎身出了低矮的門扉。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