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二困的不行,回到屋子裏,衣服也沒脫,一頭栽倒床上,睡死過去。
她朦胧間做了一個夢,順着一條路走去,路的盡頭有一扇黑漆大門,顧二伸手去推,卻見顧家娘子兩手掐腰,怒氣沖沖的看着她,一堆咒罵從顧家娘子嘴巴裏飛出:“你個小咋種,不知道誰下的野種……”
顧二打了一個哆嗦,從夢裏驚醒過來,她摸了把額頭,卻是滿頭汗水,看見屋子裏昏暗一片,知道天時還早,翻了個身,把被子朝上拽了拽,想再眯會兒,卻聽到外面傳來兩聲尖叫,聽聲音,似乎是從老太太房裏發出來的。
顧二一個激靈坐了起來,想了想,慢慢的又躺了回去。
她躺在床上,聽到外面呼來喝去,來來往往不知道多少丫鬟媳婦,窗戶外面似乎站滿了人。
顧二一直等外面的聲音低了下來,才穿好衣服出來,一眼看到眼帶血絲的映紅守在了老太太門口,跟三太太回着話。
過了會兒,三太太下了一串命令,扶着腰走了,顧二才小心的上前,不好意思的站在映紅面前,低聲道:“姐姐,我睡的太死了。”
顧二也不打聽出了什麽事,也不說能幫上什麽忙,作爲一個被奴役的最低層勞動人民,上面随便站出來一個也可以對她指手畫腳,映紅是顧二的頂頭上司,她都忙成這樣了,能讓顧二閑着?
映紅自然知道昨天半夜出去挺折騰人的,卻道:“幸好你睡的遲,沒看到那個。”說完這句,她驚覺說漏嘴了,趕緊收聲,回去找出食盒,遞到顧二手上,推着顧二向外走:“你去打飯吧。”
話罷,映紅又沖顧二的背影喊了句,補充道:“打點清淡的,估計老太太也吃不下太多東西。”
顧二剛才不問映紅也有她的道理,偌大的宅子裏,擁有着最新鮮的第一手資料的地方非竈房莫屬了,這裏是絕對的八卦集中地。在這裏,資訊豐富,更新快捷,各房裏的小道消息都有所流傳。
顧二慢悠悠地到了竈房,立刻就被眼尖的小孫婆子拉到了一邊,壓低聲音道:“老太太房裏的事情你知道麽?”
顧二眼尖的看到旁邊幹活的婆子們手裏的動作都慢了下來,一個個支楞着耳朵等她說話,她天生呆相,一臉茫然的看着小孫婆子,不明所以的問道:“事情?什麽事情?”
小孫婆子打量了她兩眼,知曉這丫頭是個實誠的不會騙人,想着還是提點她一下,小孫婆子嘴巴湊近了顧二耳邊,“昨天老太太房裏吊死人了,據說是以前的丫鬟不甘心被賣掉……”
顧二聽得啼笑皆非,那個荷花昨天哭着喊着的可是從竈房被打發走的,淨是些無稽之談,隻是無風不起浪,老太太房裏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呢?
顧二精神恍惚了一下,瞥見青兒取飯的身影,立刻恢複了理智,喚道:“嬷嬷還是趕緊給我裝飯吧,如今當差可是要仔細着了。”
小孫婆子連連點頭:“是該仔細,是該仔細。”
手腳麻利的裝了飯,顧二見青兒已經出去了,趕緊快走兩步追了上去,拉住青兒就躲到了路邊的樹後面,青兒也不是第一次看顧二幹這種事情了,配合的把食盒打開,顧二一股腦的把裏面清湯稀飯和鹹菜疙瘩吃了,抹了把嘴皮子。
青兒嫌她粗魯,退了半步,皺着眉頭道:“你知不知道老太太房裏出了大事?”
顧二挪着飯碗的動作一點不停,隻微微搖了下頭,青兒壓低了聲音道:“那王老夫子吊死在了老太太窗前,據說老太太起夜的時候驚吓過度,居然掉到了馬桶裏,沾了一身屎尿,現在躺床上人事不知。”
顧二驚愕地看向青兒,由不得她不吃驚,這麽要緊的事情從一個落魄表小姐的丫鬟嘴巴裏說出來,怎麽聽都有點不靠譜。
顧二又有一種奇怪的直覺,青兒說的,隻怕是真的。
青兒見顧二将信将疑的樣子,有些不滿,随即想到這些日子多虧了顧二的贈飯之恩,決定還是點撥點撥她,右手伸出,拇指在食指和中指間撚了撚道:“表小姐使了這個,昨天老太太房裏一出事,來尋的就是大太太,隻是大太太托了病,才又去尋的三太太,但大太太院子裏有點體面的婆子可是都知道了。”
顧二換好了食盒,把漣姐兒那份遞還給青兒:“回去吧,表小姐怕是餓了。”
青兒氣的一跺腳,擰身就走,真是個不通情理的,除了老實心善,還有什麽優點?她不禁有些想念起綠兒,兩個人合拍的一起嚼舌根,曾經那麽快樂的時光。
顧二提着食盒慢慢的向回走,既然知道了底細,她也不着急,估計老太太是真的吃不下什麽東西。
回到了老太太院子裏,映紅見她回來了,把食盒接過去,拉着她一起進了老太太屋子,平日裏彌漫的檀香味道被藥味徹底取代。
顧二跟着映紅把食盒裏的粥菜取了出來,又打了碗稀飯遞給了映紅。
映紅端着到了老太太床前,顧二擡頭去看,不禁一怔,昔日裏多爽利的一個婦人,現在卻病恹恹的躺在床上,兩眼烏青,眼眶塌陷,顴骨也凸了出來。
映紅小心的給老太太下巴上墊了一塊白色的棉布,舀了一勺稀飯,湊到了老太太嘴巴前,老太太雙眼緊閉,一動不動宛如死人,隻能從她鼻子兩翼微微的扇動判斷她還活着。
映紅手裏的稀飯根本喂不進去,到了老太太口邊自然就流了下來。
映紅愁眉不展,想了片刻,回頭喚了顧二,叫顧二幫忙端着飯碗,她用勺子去撬老太太的牙關,勉強喂了些稀食進去。
片刻之後,老太太嘴巴一張,嘔的滿身都是,卻是又全都吐了出來。
慌的映紅手足無措,派人去請大太太,大太太卧病在床,去請三太太,說是動了胎氣需要靜養,沒轍,隻得去請四太太,卻說昨天晚上回了娘家。
自此之後,老太太時昏時醒,偶爾清醒時就不停的喚着三個兒子的名字,不進湯水,沒幾天就變的枯槁如骨。
這時,二姑奶奶派來接漣姐兒的人到了,領頭的是個面無表情的嚴嬷嬷。
漣姐兒還有些擔憂,“外祖母現在卧床不起,我是不是該替母親伺疾?”
嚴嬷嬷是個有主意的,有條不紊的指揮帶來的丫鬟給漣姐兒整理行裝,連許嬷嬷都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,嚴嬷嬷慢條斯理地道:“現在是非常時刻,事急從權,你父親正下着獄了,你母親心急如焚正要你好生寬慰。”
漣姐兒一聽,自然擔心母親,當天收拾好了行裝便要啓程,臨走前卻到外祖母病榻前磕了三個響頭,嚴嬷嬷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交給了映紅,囑咐她等老太太醒來遞交上去,這個是二姑奶奶的親筆信。
漣姐兒出去前,一眼看到立在一旁的顧二,她淡淡的點了下頭,随後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出去了,過了片刻,青兒跑了回來,抓住顧二的手,塞了一個物給她,氣喘籲籲的道:“小姐說給你留個念想。”話罷,提起裙擺匆匆而去,卻是追趕漣姐兒去了。
顧二微微發怔,半晌才展開手掌,見掌心裏一個絞絲銀镯子,幾股銀絲絞在一起,上面又雕出了玫瑰花開的樣式,是漣姐兒每日裏戴在腕上的心愛之物,便是洗浴睡覺也不曾摘下過,顧二摩挲半天,默默的收在了懷裏,她人微位卑,若是惹得人眼紅,卻是不好。
老太太終于到了彌留之際,臉色卻紅潤起來,也能坐起來吃些湯水了,丫鬟婆子們竊竊私語,這是回光返照了。
老太太似乎開了竅,知道三個兒子不會再來看她,派映紅去請了賀大娘來。
賀大娘這幾日異常沉默,竈上的婆子們習慣了賀大娘的大吼大叫,難得見她如此蕭瑟,反倒比往日裏還打起了三分精神做事。
映紅一來,看到賀大娘口中的煙槍頭上的紅光明滅不定,賀大娘的臉一明一暗,卻有幾分不象凡人。
映紅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,未等她開口,賀大娘站起了身,擡起右腳,把煙槍在鞋底上敲了兩下,淡淡地道:“走吧。”
賀大娘跟在映紅身後,到了老太太房裏,老太太勉強擡起眼皮,露了個淡淡的笑:“你來了?”
賀大娘沉默地看着她,無言的點了下頭,老太太臉上的笑容苦澀起來:“有二十五年沒見了吧?自從映紅去了以後。”
賀大娘面皮一抽,别過臉去,不想聽到這個名字,老太太歎了口氣道:“難道你真的要因爲這個賤婢不再搭理我這個姐姐?”
賀大娘猛地回過頭來,壓抑了二十多年的憤怒噴湧而出:“賤婢?你還叫她賤婢?她爲了你,挺着六個月的大肚子跳了井”
老太太臉上乍現陰寒,惡狠狠地道:“誰叫她趁着我有孕爬上了你姐夫的床?”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