漣姐兒思緒朦胧間,母親的聲音隐隐在耳邊想起,馭下之道,不可過慈,不可過嚴。過于和藹,則會讓主人失了威嚴,過于嚴厲,又容易讓下人生了怨恨之心。
她不知不覺喃喃的念出了聲:“馭下之道,不可過慈,不可過嚴。”
老太太詫異地看了漣姐兒一眼,淡淡地道:“沒想到我傳給你母親的,她又傳給了你,可惜你并沒有領悟這句話的含義。”
漣姐兒怔怔然的想着,是啊,開始的時候和丫鬟們頑到了一起,其樂融融她還竊以爲喜,那時怕就是失了威嚴,以至于青兒直接就求到了她這裏,後來又對青兒過于嚴厲,使她離心離德,一切,都是咎由自取麽?
萍兒和柳兒自打進了這個屋子就一直乖巧的低着頭,顧二卻時刻注意着漣姐兒,見她心神恍惚,心中大恨,爲什麽自己當時不在屋子裏,爲什麽沒有看好青兒,隻是,一切都晚了。
漣姐兒無悲無喜地看向老太太,平靜地問:“外祖母有什麽安排盡管吩咐吧。”
老太太接過映紅手裏的茶盞,躊躇良久,茶蓋和茶杯發出叮叮的聲音,半晌,舉杯入口,咽了一口茶水,眼睛隻看着茶水上漂浮的碎末,輕聲道:“你年紀還小,住那憐江閣卻是有些大了。”
漣姐兒點了點頭,同意地道:“外祖母說的是,漣兒馬上就搬出去。”
老太太擡起頭滿意地看着她道:“你就搬到你二表姐原來的住處去吧。”
她沉默了一下,又道:“那邊屋子小了些,你身邊這麽多人也用不掉,不如打發掉幾個吧。”
漣姐兒再次點了點頭,掃了一遍立在一旁的丫鬟們,綠兒滿臉絕望,柳兒萍兒一臉愕然,隻有顧二平靜地看着她,遂指着顧二道:“漣兒隻要留下這個,其他的任由外祖母發落。”
雖然早有預料,萍兒的心還是狠狠的抽了一下,沒想到跟了小姐這麽多年卻落得這麽個下場。
柳兒亦是滿面惆怅,小姐啊小姐,你所托非人啊,表小姐就要把她賣了呢。
綠兒最是驚恐,若是表小姐不選她,落在老太太手裏,她這一輩子就毀了,總算她是個知道分寸的,沒有當衆叫喊出來。
老太太卻搖了搖頭,否定道:“老婆子身邊正缺個伶俐的,正好這丫鬟很是順眼,正準備留了她的。”
漣姐兒深呼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不去看顧二,低下頭道:“一切聽外祖母安排。”
老太太放下茶盅,招了招手道:“漣兒你過來,來外祖母身邊。”
恍惚間,漣姐兒似乎又看到了第一次見的那個慈祥可親的外祖母,她恍若着了魔,一步步地行到了老太太身邊,乖巧地偎依着外祖母坐下了。
老太太摸着漣姐兒的頭,和煦地笑道:“傻孩子,家裏出了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能不告訴外祖母呢?”
漣姐兒鼻子一酸,接到母親的信以後的惶恐無助登時都有了着落,她撲在老太太懷裏嚎啕大哭:“外祖母,漣兒好怕,好想母親啊。”
老太太輕輕拍着她的背,輕聲哄道:“乖囡囡,莫要哭了,一切都有外祖母給你做主,不要怕了。”
話罷,老太太扶着漣姐兒的下巴把她的頭擡起來,這孩子生的與母親不象,卻有幾分象自己年輕的時候,老太太暗歎一聲,拿起帕子給漣姐兒擦了擦淚,拉過漣姐兒的手,又拉過青兒的手,疊到一起道:“外祖母給你找了個忠厚老實的,你看,你可中意?”
漣姐兒的心瞬間跌到了無底深淵,她的指尖冰涼,青兒的手也冰涼冰涼,她擡頭看着青兒,一字一頓地道:“漣兒,很滿意。”
話罷,漣姐兒轉過頭,甜笑道:“謝謝外祖母了。”
說完,漣姐兒不動聲色的從老太太懷裏掙脫出來,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道:“那漣兒就回去了,搬家要收拾的東西還挺多的。”
老太太轉頭對青兒道:“去吧,給你主子回去,以後好生伺候你主子。”
青兒垂眸應了,上前扶住僵硬的漣姐兒,二人一起回了,許嬷嬷卻也一起,她畢竟是二姑奶奶的奶娘,老太太卻不好發落她。
老太太掃了一遍剩下的幾個丫鬟,突生倦意,合上雙目吩咐映紅道:“帶她們下去吧,除了顧盼,每個奶奶那裏分一個。”
映紅悄聲應了,扶着老太太躺下了,又蓋好了被子,對着屋子裏的丫鬟們打了個手勢,丫鬟們蹑手蹑腳的魚貫而出。
出了老太太的院子,漣姐兒就掙開了青兒的手,自己悶頭向前走着,青兒悶聲在後面跟着,卻是一步不落,許嬷嬷畢竟上了年紀,隻得連聲喚道:“小姐,慢點,慢點。”
漣姐兒心中煩悶卻是沒有聽到,腳下越走越快,身後的腳步也跟着越走越快,到了憐江閣,進了屋子,漣姐兒突地回頭,對青兒道:“你就在這裏等吧。”
青兒兩隻手絞到了一起,看着漣姐兒的背影喊道:“老太太答應把奴婢的爹娘尋回來了。”
漣姐兒一頓,回過頭來,定定的看着青兒,緩緩道:“她對自己的嫡親孫女,外孫女尚且如此,你又憑什麽相信她呢?”
漣姐兒已經想明白了,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,父親名聲敗壞,外祖母卻是容不得她了,挪屋,消減她身邊伺候的,無非是想她自己提出來回盛京罷了。
外祖母果然好名,又想劃清關系,又不想落得刻薄的名聲,等漣姐兒自己提出來走了,就全了她的名頭。
漣姐兒既然已經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,也不再耽擱,提筆給母親寫了一封信,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,随後簡單的收拾了幾件随身衣服,打了個小包,就搬到了大太太的院子裏,其他的東西就拜托大太太派人挪來就好。
對于青兒,卻是該吩咐就吩咐,多餘的一句話也不說,漣姐兒此時想起當初外祖母叫她該打就打,該罵就罵,卻是覺得頗有深意。
老太太這邊的屋子大的很,像是大丫鬟都是一個人一個房間,小丫鬟也是兩個人一間,映紅卻力邀顧二和她住在一起,顧二默默地跟她去了。
認了門,顧二回憐江閣取自己的東西,卻見已經人去樓空,心中黯然,她把僅有的兩套衣服仔細的疊好,這都是漣姐兒尋出來的舊衣服,拿給她穿的,說是舊衣服,也有五成新的,一次閑聊時許媽媽豔羨的告訴她還是去年的新款。
摸着衣服,顧二有些難過,說實話,漣姐兒對她從來都沒有擺過什麽主子的款,每天伺候漣姐兒卻更像是照顧自己的姐妹。
顧二輕歎一口氣,看今天的樣子,漣姐兒在府裏的日子怕不會好過,她隻盼望着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讓漣姐兒輕松一些。
把針線簍子和衣服一起用塊包裹皮包了,背在身後,顧二抱起被子,最後看了一眼憐江閣,蹒跚的離開了。
到了映紅的屋子,麻雀雖小,五髒俱全,小小的屋子被一道屏風隔成了裏外兩間,裏面是個火炕,有炕桌和靠墊,外面是日常起居之所,卻是弄了一個貴妃榻,下面有踏腳的矮榻。
映紅叫顧二把鋪蓋放進裏屋的火炕上後,就匆匆的去服侍老太太用晚飯了。顧二見屋子裏處處都有映紅的痕迹:炕頭放了幾本佛經,貴妃榻上擺了一個針線簍子,裏面放着做了一半的抹額,就有些束手束腳,不敢輕舉妄動。
站在屋子裏手足無措半天,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借個小杌子來,卻見映紅陰沉着臉回來了,看見顧二,勉強地笑了一下道:“老奶奶喚你去伺候飯,走吧。”
顧二一驚,她眨了眨眼睛,和映紅對視半天,突然彎下身子叫喚道:“哎呀,映紅姐姐,我肚子好疼,大概是吃壞了肚子,姐姐還是幫我給老奶奶告罪一聲吧。”
映紅愣了,随即嘴邊蕩出一抹笑來,罵道:“你個機靈鬼,那你好生歇着吧,我去了。”話罷,身輕如燕的走了。
到了老太太房裏,映紅見小丫鬟們把飯擺好了,就上前端起飯碗送到了老太太嘴邊,老太太身子不利落卻不全是假的,她臉色略顯蒼白,額上冒着冷汗,冷冷地盯着映紅,對送到嘴邊的湯匙視而不見。
映紅的手慢慢放下了,老太太厲聲問道:“人呢,你是不是又使什麽鬼心眼了?”
映紅滿臉委屈地道:“奶奶明鑒,奴婢哪裏有什麽鬼心眼子,奴婢一顆心裏裝的可都是主子。”
老太太冷笑一聲,指着映紅的鼻子罵道:“你若不是心虛,爲什麽不把人帶來,還怕她頂了你的名字不成?”
映紅一下跪住了,擡起頭看着老太太,眼睛裏滿是淚水,“顧盼吃壞了肚子,是真的沒法來啊。”
老太太又死死的盯着映紅半晌,才緩緩的點頭道:“既然如此,那這次就算了,明天可要把她帶來。”
映紅趕緊應了,從地上爬起來,又去換了一碗飯來伺候老太太用了。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