萱姐兒的遭遇在漣姐兒看來,自然是極爲可憐的,因爲她物傷其類感同身受,在顧二看來,卻沒什麽大不了,雖然守了寡,那陳家卻也是大戶人家,嫁過去衣食無憂。(手打小說)
夜晚在漣姐兒不安穩的睡眠中度過,到了天亮時,卻傳來了叫門聲,漣姐兒受了驚吓,一下從床頭坐起,卻見顧二半坐床頭,腦袋如同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,這孩子真是累的疲了。
漣姐兒有些不忍心叫醒她,外面叫門聲卻更急了,漣姐兒隻得推了推顧二,顧二一個激靈,睜開眼,一時間還不知道身在何處,慢慢回了神,聽到外面的叫門聲,一溜煙的下了地,鞋也顧不上穿。
片刻後,顧二讓進了一個大紅身影,臉上蒼白的沒有絲毫血色,竟是萱姐兒。她穿着繡好的大紅嫁衣,挽了個婦人髻,耳邊卻戴了一朵小白花,慘白的臉上倒是滿鎮定的。
漣姐兒一見萱姐兒就想哭,萱姐兒遞過一方淡粉色的帕子,上面繡了喜鵲登枝,漣姐兒當初極是喜歡,卻知道是萱姐兒繡了給自己做嫁妝的,就沒開口要。
漣姐兒一見這帕子,更加難過,接過帕子啜泣不已,萱姐兒卻平平淡淡地道:“哭什麽,死的又不是我。”漣姐兒一頓,被她說的哭笑不得,原本哀傷的氣氛卻沖淡了不少。
萱姐兒見漣姐兒不哭了,又道:“這個帕子你就留着做個念想吧。”說着抖了抖身上費勁心血繡的嫁衣,苦笑道:“若是可以,這件嫁衣我都想留給你,左右也隻穿一天,拜了堂就要換上孝服。”
她輕歎一聲,很是愛惜的摸着衣服上的并蒂蓮,當初精心選了這個花樣,真是活生生的諷刺。
萱姐兒坐到漣姐兒身邊,惋惜地道:“早知道如此,當初不如直接扯上三尺紅布,胡亂縫個裙子也罷了。”
漣姐兒被她說的撲哧一笑,随即覺得氣氛不對,趕緊又闆起了臉,想要抱怨兩句又不知從何說起。
兩姐妹默默的坐在一起,體會這最後的溫情,半晌後,萱姐兒開口打破沉默:“好了,時辰不早了,我也該走了。”
漣姐兒一個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,萱姐兒卻不讓她下床,“讓我安靜的走一回吧,就别再惹我傷心了。”漣姐兒頭一低,不再堅持。
萱姐兒站起了身,指着立在一旁的柳兒道:“這丫頭也是個伶俐的,以後就叫她跟着你了,将來你尋個靠的住的人家把她嫁了也就是了。”
漣姐兒一驚,看向柳兒的目光就帶了幾分不善,柳兒原本是表姐帶去陪房的,現下表姐嫁過去守寡,卻要把柳兒留下,定然是這小蹄子耐不住孤苦,撺掇了表姐。
漣姐兒沉着臉,暗忖,這種不忠不義之人,若是表姐強要塞給她,說不得,也隻得等表姐出門再喚個牙婆來賣掉了。
柳兒卻沒看見漣姐兒的臉色一般,抓住萱姐兒的衣袖子,苦苦哀求:”小姐一個人嫁過去可怎麽生活,還是叫奴婢跟着伺候您吧。”
漣姐兒的臉色和緩了些,萱姐兒不耐煩地把手抽出來,呵斥道:“怎麽生活?該怎麽過還怎麽過,吃喝拉撒睡一樣都不少,休得啰嗦。”
萱姐兒見柳兒真心實意替她難過,面色一緩,娓娓勸道:“你自幼和我相伴,我們主仆一場,以前那是喜事兒,自然帶你同往,現下是跳火坑,我自身難保,救的一個是一個,你以後就好生伺候漣主子吧。”
話罷,她也不欲多言,連連催促柳兒,柳兒不情不願地給漣姐兒磕了三個頭,算是認了新主子。萱姐兒從袖子裏摸出柳兒的身契遞給了漣姐兒,輕聲道:“你拿好這個,我怕我走了以後,母親見她不順眼,尋了由頭賣了。”
漣姐兒伸手接過,忍不住又喚了聲:“姐姐”
萱姐兒卻頭也不回的走了,後背單薄而挺直,帶着一往無前的決絕,未嫁新寡,縱是一條死路,也隻能摸黑走到底了。
萱姐兒走後,仿佛把最後一點光明也帶走了,屋子裏一片靜谥,過了半晌,柳兒輕輕道:“主子是喪嫁,除了一頂小轎,便是連吹呐鼓樂都沒有的,現在想是已經上路了。”
漣姐兒心酸,想叫柳兒不要說了,又想多聽些,咬着牙不出聲,柳兒仿佛說上了瘾,叙叙的說些萱姐兒平日裏的瑣事:“小姐平日裏最是注重規矩,真要犯了錯卻又優容以待,罰了小丫鬟午飯,轉頭又叫我悄悄送去,自己隻當不知。”
漣姐兒嗚咽一聲,回想起和萱姐兒相處的點點滴滴,發現這個沉婉甯靜的表姐不知不覺影響了自己甚多。
柳兒歎了口氣道:“小姐本來可以把我們都帶上的,卻堅持自己一個人上轎,連一個陪房都沒有,别說丫鬟了,連婆子都沒有。”
說到這裏,柳兒嗚咽一聲,嚎啕大哭,漣姐兒被她說的心酸,亦是嗚嗚哭咽不止。
顧二叫綠兒去取了飯來,又不聲不響的打了盆水來,投了帕子遞到漣姐兒面前,平靜地道:“二小姐一定不想看到小姐哭成這樣。”
這句話比什麽都好使,柳兒想起二姑娘留下自己的一片苦心,固然想保全自己,卻也存了一分心思,想要叫自己好生伺候漣姐兒。
當下就抹了淚,強扯出個笑容,勸着漣姐兒:“顧盼說的是,姑娘還是保重身體。”
漣姐兒接過顧二手裏的帕子,抹了把臉,到了桌前,卻見一碗熬得粘稠的小米地瓜粥,金黃色的濃粥裏幾顆鮮紅的棗子起起伏伏,桌上幾碟小菜,一盤翡翠黃瓜,一份菠菜豆腐,一碟切成兩半的鹹鴨蛋,蛋黃泛着金黃色的油光,本來吃不下東西的漣姐兒立刻就有了些胃口。
柳兒看了眼面無表情的顧二,心道,這小丫鬟看着木讷,卻是個心思靈巧的,漣姐兒興許沒有察覺,柳兒做慣了伺候人的活計,自然曉得,這一桌子吃食怕都是做丫鬟的特意去吩咐竈上做的。
對顧二的輕視之心卻不免放下了些,上次見了顧二被顧憐花三人逼到牆角,柳兒就有些看輕顧二,二姑娘打發她到漣姐兒這裏來的時候,心裏卻是有一絲竊喜,想着自己怕還是新主子眼前一等一的丫鬟。
柳兒跟着萱姐兒過來的時候,見顧二飛奔來開門,鞋襪也未曾穿上,知曉她定然是從床上爬下,進了門卻見茶水間的外榻上被子整齊不似有人睡過的樣子,便猜測顧二應是陪了漣姐兒同睡,這樣的丫鬟,除非做了背主棄義的事情,旁人是不可能取而代之的。
此時見了顧二除了忠心之外尚有幾分伶俐,柳兒的輕視之心盡去,伏低做小,卻和原本漣姐兒房裏的幾個丫鬟相處融洽,倒是意外之喜了。
漣姐兒吃飽了肚子,心氣緩和了些,又叫人領着,去見了大太太,陪着坐會兒就回來了,大太太連聲歎氣,贊她倒是個有孝心的。
過了幾日,漣姐兒的心情平緩下來,加上又接到了萱姐兒派人送來的信箋,既然是做了新寡,三日回門也便省了,陳家卻覺得對不住李府,派人送了不少禮來,萱姐兒便趁機寫了幾封信給家人。
信上說,她在陳府還算安穩,婆母不在了,每日裏晨昏定省也都免了,幾個妯娌甚好相處,長嫂特意撥了幾個丫鬟給她使,衣食用度與在李府無異。
漣姐兒放了心,恢複了以前的生活,每日裏上午上課,下午卻去大太太那裏坐會,又去給外祖母請個安便回。
老太太身子卻不利落起來,也不見人,漣姐兒隻在房外問個好就被打發了回來。
因了萱姐兒的事情,漣姐兒心裏也有些抱怨外祖母,這幾日見不到外祖母,心裏卻覺得松快。
直到接到了母親的來信。
二姑奶奶在信上毫不容情的把漣姐兒痛罵一頓,說她做事目光短淺不顧大局,跟着昏了頭的大太太還有萱姐兒一起胡鬧。
又說,就算是萱姐兒來了京城,也會被她打發人再送回來。
叫她好生在外祖母面前立規矩,學着爲人處事,當家主母就是要象她外祖母一樣,拿的起放得下,事事以整個家族爲重。
漣姐兒看着信立時懵了頭,悶悶不樂好幾天,她心裏對母親的話是極爲不認同的,萱姐兒那麽個妙人卻要守上一輩子活寡,若是換了自己,怕也不甘心坐以待斃吧。
二姑***第二封信卻又到了,措辭和緩了許多,說萱姐兒既然已經嫁了,叫她不要想太多,另外随信派人備了些禮品,叫她交給大太太給萱姐兒捎去。
又說家裏小嬸嬸要生孩子,忙過這陣子就叫人把她接回去。
二姑***這封信讓漣姐兒高興起來,萱姐兒走了以後,府裏死氣沉沉,她和蔁姐兒又頑不到一起,蕙姐兒太小,實在是無聊。
剛來的時候也沒覺得日子這麽難過,大概是和萱姐兒在一起太過快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