韋相國話已說完,不欲多言,冷哼一聲,轉身便要離開。
顧盼似乎從夢中驚醒一般,雙手死死抓住欄杆,對着韋相國的背影高呼:“不,我不要她去替我死,我絕對不要這樣!”
韋相國恍若未聞,隻是走到鐵門前,回過頭來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若是你敢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,讓你自己死在這裏,那個丫頭,我就讓她給你陪葬!”
顧盼蹬蹬退了兩步,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韋相國的背影,看着他出了監牢,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樣,軟軟的跌了下去,匍匐在地,痛哭失聲。
她回憶起了和顧惜玉相處的點點滴滴,這孩子一直都是把她當做親人來依靠的吧,說謊也是不想離開她吧,顧盼突然覺得昔日的自己是多麽的殘忍,傷害了這個孩子的赤子之心。
顧盼怔怔地望着窗外,幾日裏滴水未進,她的嘴唇幹燥的裂開了,蒼白沒有血色,無意識地舔了舔幹燥的唇,舌尖立刻傳來了一陣刺痛,仿佛蜜蜂蟄了一下,這痛傳到心底卻消弭于無形,被另一種巨大的痛苦取而代之,這是對命運的無能爲力,對無辜者的愧疚。
明天,本應是她行刑的日子,現在卻要由顧惜玉替她步上刑場。
死一樣的寂寥中,鐵門轉動的聲音異常刺耳,顧盼無力地擡起眼皮,一眼看到了那個瘦削的身影。
顧盼雙唇微動,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,她的心中呐喊,李祈正,你終于來了麽?
李祈正行到了監牢之前,和她隻隔了一道栅欄,一張臉瘦的下巴尖尖,一雙黑色的眸子炯炯有神,隻是明亮的有些吓人,似乎在燃燒生命一般。
他伸出骨節突出的大手,牢牢握住了栅欄,無聲地看着顧盼,她瘦的驚人,在天窗透下的一束光線中,透明的似乎随時可以消失,李祈正眼中閃過一抹心痛。
兩個人隔着栅欄互相凝視着,仿佛過了一百年之久,又像是隻過了刹那,李祈正終于開了口,聲音低沉沙啞而富有磁性,似乎一夜之間,他就從一個半大的男孩成長爲了一個真正的男人。
“明天,我來接你回家。”
顧盼身子一顫,一雙眼睛裏迅速地彙集了無數的水珠,她滿臉祈求地看向李祈正,無聲地哀求着。
李祈正一怔,緩緩地搖起了頭,他喃喃道:“不,不,我絕不答應你,就算天下人都死光了,若是能換你活命,我也願意。”
顧盼死死咬住下唇,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的眼眶之中滾落,像是散落的珍珠,摔到地上,激起一注塵煙。
顧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哽咽道:“如果讓一個無辜的人替我去死,就算我還活着,也永遠不會快樂。”
話罷,顧盼坐直身體,認真地看向李祈正,眼睛裏盛滿了這世間最深的痛。
李祈正嘴唇顫了兩下,别過頭去,帶着重重的鼻音,不情不願地道:“好,我答應你,不會叫顧惜玉替你去死。”
話罷,他又忍不住轉頭看向顧盼,眼前的女孩瞬間破涕爲笑,臉上滿是解脫,半透明的臉上柔光閃現,整個人似乎籠罩在了一層佛光之中,慈悲,祥和,帶着一點對生的眷戀,更多的是對死的向往。
李祈正死死握住拳頭,顧盼,已經放棄了麽?已經心甘情願地去死了麽?
李祈正緊握的拳頭又逐漸松開,他凝視着顧盼,溫柔地道:“你莫要把賀家的滅族都怪到自己身上,他們是自取滅亡,怪不得旁人。”
顧盼怔怔地看着他,一時頭腦之中還轉不過彎來。
李祈正退後一步,雙拳再次握起,平平舉起,示意道:“皇室和世家,就像是這天朝的兩個拳頭,互爲犄角,每一個大的世家相當于一個指頭,小的世家聯合起來構成了手掌。”
話罷,李祈正右手攤開,握住左手食指,輕輕一掰,繼續解釋道:“一隻手對付一隻手指,當然輕而易舉。”
随後他又把左手食指縮回到了左手拳頭裏,左手成拳擊打右手掌心,理所當然地道:“但是,如果五指抱成了團,那另外一隻手就無能爲力了,所以世家很團結,隻有這樣,才能和皇室對抗。”
顧盼的眼睛亮了起來,她隐隐明白了李祈正的意思。
李祈正重重點了兩下頭,沉聲道:“不錯,賀家是被世家們抛棄的,否則,就連皇室都憾不動的大山,憑借你一人之力,又如何能讓其萬劫不複?”
看着顧盼睜大的雙眼,李祈正知道她聽進去了自己的話,心中很是安慰,他低沉的聲音在牢房裏回響,仿佛一首低沉的交響樂,“世家之間也有競争,通過扶持自家的女子登上後位來影響朝政,這在世家之中是默認的,但是,”
李祈正話鋒一轉,加重了語氣道:“賀家這種混淆皇室血脈的行爲,卻是犯了忌諱的,是爲世家所不容的。你試想一下,若是世家可以把皇家血脈随意調換成自家子弟,那現在的皇位還是姓李嗎?”
李祈正铿锵有力地下了結論:“所以,賀家是被其他世家抛棄,才被父皇輕易的收拾了的,你隻不過是個引子罷了。”
李祈正的話,讓顧盼身上一直背負的大石輕輕卸了下去,她渾身上下輕盈無比,柔柔地看着他,輕聲笑道:“謝謝你。”
李祈正雙手青筋暴突,死死抓住欄杆,堅定異常地道:“所以,你不要死,你也不該死,你放心,我和顧遠南一定會把你救出來!”
顧盼臉上瞬間多了一層光彩,又驚又喜地追問道:“表哥回來了麽?表哥真的平安無事了嗎?”
李祈正勉強一笑,安慰她道:“你自己問他不就好了,你一定要好好活着,等我們把你帶出來。”
顧盼兩眼亮晶晶地點了點頭,蝼蟻尚且偷生,既然知道賀家傾亡與己無關,她自然也想逃出這個牢籠。
李祈正最後凝望了她一眼,一隻手費力地擠進栅欄,在空中虛虛地畫了一個弧線,仿佛在撫摸着她的臉龐。
做完這個動作,李祈正猛地縮回手,毅然轉身離去,顧盼纖細的右手舉起,摸着自己微微發燙的右臉,一股熱流在心底緩緩流過。
李祈正乘車回到了齊王府中,大步進到了一個偏院之中,還沒進門,就聞到了虎虎生風的聲音,拳肉相擊,讓人一陣齒冷。
他一把推開院門,看到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青年和一個青色短打汗衫的大漢你來我往,打得甚是熱鬧。
李祈正皺着眉頭,看着地上的裂痕遍布的青磚,抱怨道:“這是第幾個院子了,你們還真要把這齊王府給拆了?”
随着他這句喝止,争鬥中的二人一觸即分,白衣的青年放聲大笑,躍到了李祈正面前:“齊王殿下腰纏萬貫,怎麽如此小氣?”
李祈正看向顧遠南,經過這兩年的風霜的磨砺,他明顯去了一身青澀,人被曬的黑了不少,看上去精壯無比,依稀有了顧朝陽的幾分架勢。
未待他說話,方才與顧遠南對打之人手捧水盆上的前來,高大的身體彎了下來,恭敬地道:“少主,擦把臉吧。”
顧遠南望了對方一眼,面色一正道:“廖将軍,說了多少次了,莫要如此客氣。”
廖勇低頭不語,依然單手舉着水盆,他另外一隻袖子空空蕩蕩地掖在了腰間,竟然失去了一臂。
顧遠南隻得無奈地從水盆裏撈起毛巾,在臉上抹了兩把,随後又丢回水盆裏,看着廖勇大步離去的身影,顧遠南遺憾地搖了搖頭。
李祈正亦是看着廖勇的身影,輕聲道:“廖将軍如今的性子,似乎低調了不少。”
顧遠南歎了口氣道:“若非他拼死保護我父親的屍身,又如何會失去一臂?說起來,他是我的恩人才是。”
想起那場悲烈的戰役,李祈正亦是歎着氣搖了搖頭。
顧遠南拉過院子中的兩把藤椅,随意丢了一把到李祈正面前,二人坐下後,顧遠南兩條腿往前一伸,揚起嘴角笑道:“怎麽樣,我那小妹子是不是求你救下顧惜玉?”
李祈正的眼睛瞬間睜大,随後又暗了下去,他低聲道:“不錯,她卻是如此要求,沒想到,你比我還要了解她。”
顧遠南目光遙視遠方,臉上神情溫柔無比:“這個孩子,和她母親的個性幾乎一模一樣,我又怎麽會不知道呢?”
顧遠南說完這句話,兩條長腿自然地收了回來,半傾着身子,看向李祈正道:“怎麽樣,就按照我說的辦吧?”
李祈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戲笑道:“這截牢可是掉腦袋的大罪,你真的不怕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