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人面面相觑,無人顧及到堂下掙紮不休的成王,六部尚書連同大理寺監政汪大人一起看向了費總管,此時此刻,也隻有費總管最有發言權了。
費總管沉吟半晌,叫皇上滴血驗親明顯不現實,且不論結果如何,單單這種行爲,就相當于在天下人面前給皇上一個重重的耳光。
太子可以驗血,成王可以驗血,因爲他們都還不是皇上,作爲一國之君,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人,是整個天朝的顔面,如果他有所失德,又如何能鎮壓住四周蠢蠢欲動的蠻荒之民?!
費總管壓低了聲音對幾個大人道:“今日暫且到此吧,我進宮禀于皇上知曉,當如何處置,且待聖裁吧。”
幾個大人連連點頭,齊聲道:“如此甚是妥當,那就勞煩費大人跑一趟了。”
費總管一路乘着轎子,憑借腰牌,直通皇上寝殿,在殿前下了轎子,情不自禁地看向一邊,那方正在大興土木,卻是要建一個美輪美奂的道觀,以便安置瑜貴妃娘娘的金身。
皇上的心思,他也猜的到幾分,想是爲了沾染些仙氣,也能得道成仙,長生不老。
費總管請張公公通禀後,直接進了殿門,看到皇上披散着道袍,半卧在蓮台之上,趕緊收斂了目光,躬身行禮,聞得一個淡淡的平身,隻敢微微直起腰,頭還是老老實實地低下的。
他把今日驗血之事,仔仔細細地述說一遍,連同成王在家中大宴賓朋,也一并說了,監視皇家成員的日常起居,本也是他的分内之事。
皇上臉上木然,喃喃道:“成王,是成王嗎?”
皇上重複幾句後,突地大笑起來:“哈哈哈,成王就好,果然是成王,本就應當是成王啊。”
費總管聽得出皇上的聲音歡快,大着膽子問道:“皇上,您看現在該如何處置?”
皇上面容一整,冷哼一聲,肅容道:“如何處置?哼,太子妃混淆皇家血脈,賀家居心叵測,當誅九族!”
費總管聽的心驚肉跳,皇上這是把事情終止在了皇太孫和太子驗血不相溶的時刻了,隻是皇上絕口不提成王,可見是有意保護之,又因太子妃一事,株連了賀氏九族,這是等于間接承認了,太子,并非皇上的親生兒子!
費總管輕聲問道:“那皇後?”
皇上默然半晌,悠悠道:“皇後,此時隻怕已經自我了斷了吧,就保留她的封号吧。”
費總管深深地低下了他的頭,帝後之間的事情,他是不便多言的,哪怕是一個已經一腳邁進了棺材的皇後。
皇後娘娘居住的鳳儀宮中,她難得在庭院之中悠閑漫步,時不時地停下腳步,彎下身子,湊近一朵盛開的梅花,貪婪着嗅着花上清淡的香氣。
身後跟着一對宮娥,手捧香爐披風各式軟墊,一個個面色不安地跟在皇後娘娘的身後。今天的皇後娘娘實在是太反常了,自打餘姑姑從外面回來,娘娘就一反常态,竟然主動要求到花園之中走走。
鳳儀宮自帶的花園極大,種植的各色珍花異草數目繁多,單單專職打理花草的宮娥就有二十個。可惜,這鳳儀宮的主人認爲随意出現在衆人面前,有損她的威嚴,幾乎從不踏足花園之中,無論是百花盛開的春季,還是繁花似錦的夏季。
皇後娘娘細細賞玩一番後,站直了身體,眯起眼睛看向天邊的太陽,此時無雲,太陽孤單單地挂在天幕一角,耀眼但是蕭瑟。
她臉上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笑,轉頭吩咐道:“回去吧。”
一衆宮娥如蒙大赦,皇後娘娘終于又恢複常态了。
皇後回到了寝殿之中,屏退了左右,就連貼身女官餘姑姑也被她喝退,她獨自沐浴,看着溫水一簇簇地劃過她仍舊光滑的肌膚,眼裏滿是惋惜。
洗的幹幹淨淨後,皇後赤足從浴池裏走出,她一雙裸腳潔白如玉,就連腳跟也宛如天成,皇後細細地擦幹身體,拾起搭在披風上的幹淨衣服,一件件穿起,但她收拾妥當,赫然是整整一套簇新的皇後朝服。
皇後對着鏡子看着自己,一縷縷的梳理起及腰長發,她的頭發既黑又濃,在在顯示了她正值壯年。
一頭秀發終于全部柔順地貼在了她的身後,皇後又把頭發放到了炭火上,認真地烤幹,最後親自動手,挽了個鳳擡頭的發髻,所有的珠寶首飾一概棄之不用,隻戴上了象征無上皇權的皇後朝冠。
皇後看着鏡子中的自己,威嚴而肅穆,就像是天際那一道孤陽,她微微一笑,把梳妝台上一個不起眼的檀木盒拿了過來,摩挲半晌,從手腕上取下一個小巧玲珑的金鑰匙,輕輕打開了。
盒子裏不過是幾樣平常物事,幾朵珠花,一條手鏈,這些東西雖然并不珍貴,卻全是她母親的遺物,皇後把這些東西一樣樣的從盒子裏取出,放到一旁。
雙手使力,把盒底一提,下面赫然又出現了一個暗格,裏面隻有一個瓷瓶,皇後伸出芊芊玉手,把瓷瓶握在手裏,往事一幕幕地在她腦海裏回放。
當她得知就要嫁給天朝年輕有爲的太子時,她的心情是歡快而喜悅的,就在嫁人的前一夜,她的母親親手把這瓷瓶交給了她:“孩子,如果你做了什麽事情會禍及家族,就吃下它吧。”
母親眼中閃過一絲不忍,最後卻堅決異常,她毫不懷疑,若是她不肯吃下這瓷瓶中的物事,她的母親,也會親手掐死她。
作爲世家女子,哪怕嫁了人,也依然是世家女,哪怕嫁的是當朝太子,她最強大的依賴,依然是她身後龐大的家族。
賀家爲了這個皇位,貢獻了無數青年子弟,當她最終登上皇後這個位置時,她知道,她的責任是什麽,爲家族謀求最大的利益。
第一仗,就是打得顧家不能翻身,這是世家的宿命,一旦爲敵,就是不死不休,她看出皇上的不忍,看出了這個帝王對着賀家一家獨大,和越來越多的猜疑,而這,最終導緻了帝王對她的疏遠。
可是她,别無選擇,這是所有世家女的命運。
當她懷孕時,她以爲時機來到了,隻要她一舉得男,後位穩固,将來,她就可以做主,給自己的兒子再娶一個賀家的女子,到時候,哪怕現在的皇帝不待見她,隻要将來,她的兒子登基爲皇,賀家的地位一定會穩如泰山。
人算不如天算,她确實生下了一個兒子,可惜,卻是一個死胎,她欲哭無淚,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的時候,餘姑姑提着一個籃子匆匆進了内殿,低聲道:“老夫人早有準備,這個孩子,以後就是你的兒子。”
她眼睜睜地看着餘姑姑把她的兒子從懷中抱走,又把這個不知道哪裏出來的孩子塞到了她的懷裏。
她的雙手不住的抖動,幾乎抱不住懷裏的孩子,這是混淆皇家血脈的行爲,一旦發現,會被株連九族啊。
那時候,她對皇上,還殘存了一絲幻想,心裏還起了絲絲愧疚。
這本就少少的愧疚在她日複一日獨守空房中被一點點的消磨了,剩下的是無比的慶幸,多虧了母親的先見之明。
隻是她實在很難,對這麽一個孩子産生母愛,他從小就缺乏主見,唯唯諾諾,她也不知道給這個孩子擋住了多少來自其他宮主的明刀暗箭。
當太子爲了一個宮娥跪在她寝宮前時,她對這個孩子徹底的失望了,她不得不着手爲他挑選一個合适的妻子人選,從賀家的千金小姐們選擇一個意志堅定的女子。
這次,又是母親的要求,賀家支脈衆多,必須保證嫡系的繁榮昌盛,最後隻有選擇了大哥的嫡長女,說實話,她并不是十分滿意,這個侄女乖順但是手段不夠強硬,從她母女二人常年被側室欺壓就可以看出來。
但是服從母親,已經成了她的習慣,當太子妃嫁入皇室後的第二年,母親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,安然地離開了人世。
母親,你可知道,就是你選擇的這個太子妃,給賀家帶來了滅頂之災。她完全無法理解這個侄女的選擇,在她看來,這是徹底的背叛,如果是她,永遠不會把自己放在家族之上。
當她從禦醫口中得知太子的身子虛弱到了不能生育時,她是震駭的,太子當初既然能被母親選中,必定是身體健康且優于常人,現在卻不能生育,這怎麽可能?
她開始懷疑起了皇上,是否早已經知曉此事,她不得不給自己,給賀家安排一條後路,那就是把彎曲的道路重新導回正軌。
在幾個親王裏,她一下選中了齊王,這個聰穎而沒有野心的男人,是最好的人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