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妃身子一顫,不養兒不知父母恩,若是從前,她感觸定然不會如此深,生了孩子,看着他睜開眼睛,天真無邪地打量自己,那是人間最美的瞬間,這麽小的孩子,還什麽都沒有體驗過,難道就要奪去他的生命了嗎?
太子妃心中一顫,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懷裏孩兒的生命,可是父母……
面紗下,太子妃的眼淚洶湧而出,流過她淤青的半邊臉,一陣刺痛,卻不及她心中悲痛的萬分之一。
皇後娘娘坐下以後,一雙鳳眼一掃,先看到了蜷縮在太師椅中,被層層厚墊圍住的顧盼,她眼睛随即眯起,冷聲道:“汪大人,這犯婦竟然還有這種待遇?若是本宮沒有記錯,一旦敲響震天鼓,擂鼓之人就形同死囚!”
汪大人額頭上再次濕漉漉,他偷偷望了一眼齊王,齊王抿緊嘴唇,繃緊的下巴顯示他處于極端憤怒之中。
汪大人打了個哈哈,隻得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費總管,費總管在事态未明前,卻不好當面頂撞皇後,何況,皇後說的也是事實,他咳了聲道:“汪大人,那你就把椅子撤了吧,趕緊審案才是正理。”
汪大人膽戰心驚地又看了一眼齊王,顫抖着手揮了一下,他聽得自己的聲音都顫悠起來:“來啊,把椅子給撤下去。”
顧盼自從皇後出現,就一直在養精蓄銳,聞言,她主動從椅子上爬了下來,動作緩慢而堅定,當她雙足觸到地面,顧盼的脊梁挺直,揚起下巴,輕蔑地看着皇後娘娘,恍若帝王巡視他的奴仆。
皇後娘娘冷哼一聲,怒斥道:“大膽,見了本宮還膽敢不跪嗎?”
顧盼執拗地看着她,一身骨頭越發硬朗,她擲地有聲地道:“跪天跪地,跪有德之人,像是娘娘這般爲人,又如何當的我一跪?!”
皇後娘娘氣得渾身發抖,當下就搶過汪大人桌上的簽筒,胡亂抓起一把竹簽,往地上狠狠一丢,厲聲道:“給我上刑,上刑!”
看着形同瘋魔的皇後娘娘,在座的諸位大人不禁齒冷,這般樣子,如何做的了當今國母,如何能母儀天下?
望着大堂下不知所措的衙役們,費大人漫不經心地看着皇後娘娘,淡淡地道:“娘娘,後宮不許幹政,乃是祖制,要不要我派人護送您回去?”
皇後娘娘怔了一下,随即回過神來,在她面前的是直接聽命于皇上的内廷總管,是把無數宮人送上不歸路的冷血羅刹,是不受她節制的,她打了個哆嗦,心知不能因小失大。
皇後娘娘淡淡一笑,伸出皓腕整理了下鬓角,輕聲道:“還請汪大人繼續審案吧。”
話罷,皇後娘娘強壓下去的怒氣又擡起了一點頭,她不甘心地補充道:“審理完畢,勿要在這犯婦身上加上一條蔑視本宮的罪名。”
汪大人連連點頭稱是,心裏卻不以爲然,擂了震天鼓,注定不歸路,就算死刑之上再加一條,又有什麽區别?這皇後,還真是氣量狹窄。
汪大人現在是唯費總管馬首是瞻,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費總管,低聲詢問:“大人,您看,接下來如何?”
費總管斟酌一下,覺得眼前的局面最好還是通報給皇上,他徑直要過了汪大人的筆墨,揮毫潑墨,把案情進展和現狀寫的一清二楚,封上火漆,就準備喚來貼身侍從,快馬加鞭的送入宮去。
沒等他有所動作,手裏的信箋卻被皇後娘娘一把奪去,三兩下撕成了碎片,費總管陰沉着臉看向皇後,皇後不甘示弱地回視,臉上更加陰沉,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侄女,冷聲道:“太子妃與人通奸,事實俱在,何須多言?把這不潔之婦連同她懷裏的嬰孩一起處死就是。”
皇後說完,看了眼堂下的顧盼,立刻補充道:“還有這個,犯婦一起,就此結案。”
莫說費總管了,就連堂下的幾位大人眼睛都睜得大大的,皇後當真是心狠手辣,一下就把自家侄女和無辜的嬰孩推上了絕路。
太子妃渾身冰冷,她牙齒不停打顫,想要求饒,卻又說不出話來,此時此刻,她心中後悔萬分,當初不該聽從皇後的命令,做出這等借種的醜事,自己搭進去了不說,還連累了這可憐的孩兒。
費大人見皇後臉上一片堅決,知道不可正面對抗,他輕輕笑道:“這個還要看太子妃肯不肯認罪了。”
一時間,連同太子和晉王,所有人的視線聚焦在了太子妃的臉上,似乎要把她的面紗射出無數個洞來。
太子妃驚慌失措地擡起頭來,在這些人的臉上逐一掃過,有好奇的,有厭惡的,她看到太子微微側過頭去,皇後手裏把玩着一件小小的玉如意,她記得那是父親的心愛之物,這是皇後在警告她了。
最後,太子妃的視線定格在了晉王臉上,這個一夜之歡的男子臉上,和旁人不同,滿臉的惋惜,一雙眼睛盛滿了關切,她心中一暖,脫口而出:“我認罪。”
話罷,她抱住孩子的手臂又緊了一下,孩子吃痛,小貓一樣嘤嘤的哭了起來,剛睜開的眼睛裏滿是淚水,委委屈屈地尋找太子妃的臉。
太子妃看着孩子這般依賴于她,心中痛到了極點,她撲通一下跪倒在地,哀泣不已:“孩子是無辜的,求你們放了他吧,求求你們。”
她的聲音凄厲,如同杜鵑啼血,聽的堂上衆人的心也一顫一顫,皇後恍若未聞,對着汪大人厲聲道:“你還不下令,把這犯婦處死?!”
就連太子也說不出話來,世間竟有如此心狠之人。
費總管平靜地聲音響了起來:“汪大人,太子妃與人通奸,混淆皇家血脈,按法如何處置?”
汪大人哆哆嗦嗦地道:“淩,淩遲處,處死。”
費總管瞄了一眼一臉緊張的皇後娘娘,催促道:“本案已結,汪大人還不下行刑文書?”
費總管話音一落,果然見皇後娘娘面上露出了一絲輕松之色,他在心中暗嘲,等下有你樂的。
汪大人知道費總管的意思了,他左手死死攥住哆嗦個不停的右手,寫完行刑文書,蓋上了大理寺監政的大印,又傳遞到了六部尚書手中,逐一加蓋印記,最後到了費總管手中。
費總管看了兩眼,把文書一抖,毫不猶豫地收入袖中,提高聲線,赫然宣布道:“把這兩名犯婦關入天牢,待報呈皇上禦覽後,再施刑罰。”
話罷,他似乎知道皇後娘娘會跳出來抗議一般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娘娘,微臣這可是按規辦事,想必娘娘一定會贊同微臣秉公執法吧?”
一句話堵得皇後娘娘無話可說,隻得眼睜睜地看着衙役把太子妃和顧盼二人一起帶了下去。
天牢之中曆來關押重刑犯,涉及皇室中人,造反謀逆的大罪,裏面環境尚可,一人一間牢房,說不上有多舒适,至少不像一般的牢房一樣陰暗潮濕,一般的犯人想進還進不來呢。
曾經有個貪墨的宰相,改朝換代之際被政敵扳倒,一心想住到這天牢之中,卻被以身份不夠而拒絕,最後含憤死于自己的屎尿之中,和蟑螂老鼠爲伍。
也不知道是否刻意的安排,顧盼和太子妃被送入了相對的兩間牢房,二人中間僅僅隔了一道一臂多長的過道。
待牢頭行遠,抱着孩子的太子妃突然撲到了栅欄上,一隻白嫩的手死死抓住黑色的欄杆,形成了鮮明的對比,她死死盯住顧盼,如同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般咆哮着:“你說,你爲什麽要這麽做,你喪盡天良啊啊!”
太子妃一邊罵,一邊掀開孩子的襁褓,孩子受了驚吓,立刻哭了起來,太子妃卻不管不顧,把孩子的臉緊緊貼上欄杆,吓壞的孩子哇哇地哭了起來,一張小臉在牢中明暗不定的火把的照耀下,看的人一陣心疼。
太子妃歇斯底裏地哭喊着:“這都是你的錯,都是你的原因,這麽小的孩子就要死去了,他還這麽小,他還沒有學會說話,沒有喊過我一句娘親,就要死去了啊!”
顧盼看着對面凄慘的母子二人,平靜無波的心中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紋,她死死咬住下唇,眼前這一幕顯然超出了她的想象,她有理由憎恨皇後,憎恨賀家這個龐然大物,可是當報仇的對象精确到了個人身上,她赫然發現,這種傷害讓她備受煎熬。
如同太子妃所說,那個孩子,絕對是無辜的。
顧盼深深吸了一口氣,她想起了顧家同樣無辜的族人,想起了顧遠南泣血的控訴,對于太子妃的指控,她無言以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