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盼已然看出來了,這些婆子隻怕原本是李祈正的耳目,爲他打探諸般雜事之用,而且這些人應該隻是李祈正手中很小的一部分。
既然精于刺探,隻要她們盯住這府裏上上下下的管事婆子,使喚丫鬟,不叫府裏的各種消息被傳送出去,那就萬事大吉。
顧盼随意地吩咐下去,按照府裏現有的布置,洗衣樓,竈房,灑掃處,每個單位都分了幾個空降欽差,這些老婆子就是吃閑飯磨牙的,也不需要她們做什麽。
看的出來,如此安排,這些婆子們還是比較滿意的。
顧盼着春紅把婆子們都帶了下去,叫柳綠服侍着,換了這一身朝服,穿了件淡綠色的小衫,輕輕松松地歪在了炕上,柳綠乖巧地泡了壺茶來。
顧盼眉頭輕皺,開始盤算起以後的路子來,依了她的個性,若是能效仿陸家三姑,行走天下,那真是再好不過,眼前這一場富貴并非她所求。
現下卻發現了顧家并非當初以爲的固若金湯,她在這個世界上,最重視的親人隻有兩個,一個是賀大娘,一個是顧遠南。
相對來說,顧遠南對她更好一些,畢竟賀大娘也曾經利用于她,現在賀大娘已經不在人間,那她就隻剩下顧遠南這麽一個親人了,她無論如何,也要護的顧遠南一個周全。
顧盼想起了李祈正當初勸她與柳芽和好時說的話,他說,若是在冬衣上,又或者糧饷上做做手腳,這一場戰争自然不戰而敗。
既然連瑜貴妃都被人下了毒手,威武大将軍出征在外,也實在算不得什麽了。
顧盼一下從炕上坐直了身體,她赫然發現,自己的籌碼,少的可憐。
長樂候府是不用考慮了,無論是韋侯爺還是侯爺夫人,都不是會幫助自己的對象;
幾個王妃面上與她交好,隻怕也是看在顧家的面子上,若是顧家一倒,看哪個還會再來搭理她這個閑散王妃;
這世間,她唯一能依靠的,竟然是齊王殿下李祈正!
顧盼從她入府開始細細回想,深究下去,驚愕地發現李祈正竟然是如此的高深莫測。
洞房之夜,送來的一頁小抄,對宮裏的各個娘娘了如指掌;從他對柳芽一事的評價中,猶若隔岸觀火,對朝事亦是洞悉分明;他既然能開的一家藏書樓,自然也做的了其他的買賣,要不也不會一下弄進府裏這麽多婆子來。
隻是,自己又有什麽籌碼去和他談判呢?
若是此時眼前有一面鏡子,顧盼定然可以看到鏡中的自己,臉上那一抹苦笑,像是吃盡了天下的黃連一般。
李祈正把這幾十個婆子抽調了來,手裏的網絡節點便要重新調整,這幾日一直忙于此事,待他回到府中,已經夜深人靜,顧盼早已歇下,他便輕手輕腳地回到了書房之中。
今日回來,一眼看到顧盼居住的主屋之中黑暗一片,書房的窗戶卻透出點點燭光,他腳步微頓,遲疑了一下,到了書房門口,不自覺地舉起右手,十分有禮貌地輕磕門扉,待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,不覺啞然失笑。
門從裏面吱呀一聲開了,顧盼手端燭台,一頭秀發披到了腰間,一雙眼睛明亮地望着他。
李祈正一怔,顧盼已經伸出小手拉他進門,李祈正身不由己地跟在了她身側,一雙眼睛遊移不定地打量着她。
往日見了小娘子,總是衣着整齊,不失禮儀的模樣,今天還是頭一次見她僅着了薄薄的裏衣的樣子,純白色半透明的料子,隐隐透出了裏面紅色的肚兜,微微敞開的領口上,清晰地看到了肚兜的帶子,一條細長的紅色緞帶,延伸到了裏衣之中。
随着她的走動,細小的鎖骨輕輕顫抖着,該死,李祈正吞咽了一口口水,心中默念,非禮勿視,非禮勿視。
雖然已經認定了小東西是自己執手一生的妻,在她及笄之前,他卻也沒打算做什麽,顧盼的年紀還小了點,他不想讓她受到傷害。
迷迷糊糊中,李祈正發現他已經被顧盼牽到了床前,床上收拾的十分幹淨,擺放了一張小桌,桌上擺放了細腰酒壺,白瓷酒盅,又有幾碟小菜,老醋花生,涼拌海帶,夫妻肺片,還有個糖醋藕片。
看了一眼,李祈正便斷定,這是顧盼有心爲之了,四個菜全部都是涼菜,明顯是要等到他回來。
顧盼把手裏的燭台放到了小桌正中,自己拖鞋上了床,盤膝而坐,執起一雙象牙筷子遞到了李祈正手裏,李祈正呐呐地接過,明明是自己的房間,卻覺得渾身不自在,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。
顧盼嫣然一笑:“王爺請坐吧。”
李祈正這才坐下了,顧盼又探手拿起酒壺,一手扶住細長的壺嘴,小心地導入酒盅,袖子因爲她的動作退到了小臂上,露出了一段瑩白的小臂,李祈正強迫自己挪開視線,今日他的定力實在太差了。
顧盼舉起酒杯,盈盈笑道:“這些日子承蒙王爺照顧了,妾身敬王爺一杯。”
李祈正眨了眨眼睛,有些懷疑小娘子被狐妖附體了,她說話會如此客氣嗎?
顧盼見他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,嘴角抽動兩下,惱道:“你喝不喝?”
這才是原裝貨嘛,李祈正放了心,端起酒盅一幹而淨。
顧盼執盞在手,面色突地一正,嚴肅地看着李祈正,質問道:“妾身鬥膽問上一句,今後王爺有何打算?”
李祈正一怔,反問道:“什麽打算?”
顧盼耐着性子解釋道:“待皇上百年之後,您是打算做個閑散王爺,還是輔政大臣,又或者……”
最後一句顧盼沒有說出,一雙眼向上望去,似乎穿透了房頂,直到了天上九霄。
李祈正緩緩放下手裏的酒杯,故做迷糊地笑道:“娘子說的什麽,咱們現在不就是閑散王爺了。”
顧盼點了下頭,亦是笑了起來,輕聲道:“太子将來若是登上九五寶座,賀氏一門出了太後和皇後,權勢必将登峰造極。到時候,隻怕賀氏容不下我,齊王殿下,又要如何自處呢?”
李祈正手裏的杯子重重地摔在了桌上,他終于明白,今天這是一場鴻門宴,顧盼是在逼自己表态了。
顧盼本就狡黠多詐,這些天她忍隐不發,看來終于想清楚了其中的關鍵所在,想要自己出手幫忙顧家了。
隻是,接受顧盼是一回事,明目張膽的站到顧家身邊,又是另外一回事,這個風險,他還冒不起。
李祈正冷聲道:“太子登基,天經地義,若是賀氏連一個閑散王妃都容不下,那也不配做那母儀天下的鳳主了!”
顧盼聞言,眼睛瞬間睜大,死死瞪住李祈正,李祈正不甘示弱地與她回視,眼中堅定無比,擺明了要袖手旁觀。
顧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雙腳跪行向後,待身前留下了足夠的間隙,對着李祈正深深一拜,鄭重地道:“顧盼已經決定,随同舅父大軍南下,王爺還請多多珍重。”
李祈正瞳孔一縮,她是在威脅他!他冷笑道:“王妃莫非腦子燒壞了不成?你且看你出不出的去這王府大門。”
顧盼看着他,突然站了起來,提起酒壺,把裏面的酒水盡皆撒到了被褥之上,李祈正愣愣地看着她施爲,不知她意欲何爲,直到看到顧盼把酒壺傾倒幹淨,又拿起燭台時,李祈正方面色大變,立刻伸手去奪她手中的火燭,卻是已然晚了。
隻見顧盼手裏燭台傾斜向下,丢到了被褥之中,一團烈火騰空而起,李祈正一把将她抱起,奪路向外逃去,同時口中大喝:“走水了,走水了!”
待二人沖到了書房門外,外面此起彼伏地燈燭亮起,奔來無數下人,李祈正驚魂未定地抱着顧盼,看着書房瞬間被火舌卷起,耳邊傳來了顧盼鎮定異常的聲音:“放心,裏面的書籍已經搬了出來。”
李祈正低下頭,不敢置信地看着顧盼,火焰方才燎了她半邊頭發,此時看去本應狼狽不堪,偏她面色沉靜無比,一雙眼睛明亮的像是子夜的星辰。
顧盼突然笑了起來,側過頭去看着失火的書房,下人們井然有序地提了水來,已經把火撲滅。
李祈正突然了悟,這火也是有預謀的,她搬空書架,院子裏沒有下人,卻叫周遭的下人備好水龍,不然怎麽會如此及時的把火滅掉。
看着李祈正的臉色又陰沉下來,顧盼輕輕笑道:“若是方才王爺沒有待我一起出來,此時我應該已經葬身火場了。”
李祈正一怔,看着她臉上輕描淡寫的笑,卻帶着股殺伐果決,知道她并非玩笑,想到差一點就失去她,李祈正的手臂緊了一緊。
顧盼在賭,賭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,很顯然,她赢了,李祈正也明白了,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會失去她,他也不願意去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