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日早上,顧盼看着李祈正,認真地道:“我今天一定要出去了。”
李祈正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,一雙黑瑪瑙般的眼珠似乎要把顧盼整個的吸進去,顧盼艱難地挪開視線,久久方聽到李祈正低低地應道:“好。”
有氣無力,像是八旬老兒垂死時最後的掙紮。
他猛地一甩頭,厲聲喝道:“給王妃準備馬車。”立刻就有人應了,随後一片兵荒馬亂,顧盼無奈地看着春紅捧出了全套王妃朝服,陰着臉果斷拒絕了,她是去探訪故人,可不是去擺架子的。
随意換了一身淡青色長裙,腰間紮了同色腰帶,李祈正面無表情地給她披上了披風,悶悶地道:“早去早回。”
顧盼攀上了馬車,終是不忍叫他擔心,還是帶了春紅柳綠兩個丫鬟同往。
王府的馬車比較大,按照李思懷給她的地址,到了巷子口就行不進去了,顧盼在兩個婢女的攙扶下,下了馬車,看着逼仄的路口,矮小的宅院,一時間有些困惑。
她在李府聽差多年,按照李府的财勢,就算是這盛京之中,也萬萬不會如此落魄。
顧盼遲疑地看向車夫,質疑道:“這裏真是槐花巷嗎?”
那車夫亦是訓練有素,低頭道:“回主子,小的路上問過了,胡同口有個歪脖子槐樹的,錯不了。”
顧盼一眼看到旁邊那棵生的十分個性的槐樹,枝桠幾近橫卧于地了,心知不會有誤,擡腳就向巷子裏行去。
春紅和柳綠趕緊跟在了他身邊,車夫不動,車後的兩騎護衛卻是跟了上去。
這巷子裏比顧盼想象的幹淨許多,一眼望去,街道上打掃的幹幹淨淨,偶有婦人男子出現,也是穿着整齊,應不是那種魚龍混雜之地,顧盼懸着的心放了下來。
數到了第五家,顧盼停下了腳步,春紅識趣地上前叫門,未幾,便有個老家人前來應門,他滿頭白發,半身佝偻,隻開了半扇門,一雙昏黃的眼睛在門外的幾人身上掃過一遍,便幹脆地開了大門,咧嘴笑道:“請問是哪家的奶奶,說個名号,也好叫我報于主人知曉。”
顧盼暗暗點頭,這老家人一看就是白家世代的忠仆,漣姐兒家雖然沒落了,這老家人的眼力倒是還在。
春紅從袖裏抽出一方金色名帖,交到了這老家人的手裏,他揉了揉渾濁的眼睛,有些不敢置信,登門造訪,能拿出名帖的可都是有身份的高門大戶,按照身份不同,又分成金銀紫紅橙四色,金色名帖,那是王侯之家啊!
老家人的手哆哆嗦嗦,轉身就跑進了院子,遠遠傳來了他的呼聲:“夫人,夫人,有貴人來了。”
春紅和柳綠掩唇一笑,似乎有些看不起這家人的窮嗖相,顧盼面色一正,厲聲道:“等下你們在外面等着,就不要跟我進去了。”
春紅和柳綠俱是心竅玲珑之人,哪裏還不明白,顧盼是嫌她二人流于膚淺,門前失儀了。柳綠還待分辨,春紅一把拉住她,斂起笑容,端莊地應了是,便退到一邊,目不斜視地側立門旁,像是這白家的看家護院一般。
見她如此知進退,顧盼也不好說什麽了,心裏的一股火氣也壓了下去,這裏住的是她的舊主,自己的丫鬟卻瞧不起,那她成什麽了?
沒有等很久,這院子很是狹小,那老家人匆匆而去時又忘了關門,屋子裏一出來人便被門外的顧盼一眼看到了,想必還是換了衣服才耽擱了些時候。
白夫人一馬當先,左手邊扶着她的是漣姐兒,後面還跟着一個丫鬟,多年不見,顧盼還是一眼認出,這就是當年被漣姐兒帶走的青兒,不禁怔住了,她還以爲青兒一被帶回盛京,就會被漣姐兒打發掉了。
白夫人聞得有貴客,還以爲是自己的老姐妹,家中沒落,雖然把地址通告給了故人,迄今爲止卻還沒人登門造訪,待一見金色拜帖,方被吓了一跳,她當年嫁入白家,最鼎盛的時候,來往的夫人之中也沒有地位如此高的。
畢竟,她嫁的隻是白家的分支,而不是嫡系。
待翻開拜帖一看,齊王妃,就更是吃驚了,她自認和這皇家貴戚絕無往來,一時間驚疑不定,還是漣姐兒鎮定,在一旁提點道:“莫要貴客久等了,家中怎樣也不會更差了。”
白夫人這才匆匆換了衣服,迎了出來,隻是她當年和顧盼僅匆匆打了一個照面,顧盼從前又黑又瘦,自然醒目,現在雖然還是瘦削,人卻白皙了許多,又穿着一身绫羅,發上插了玉钗,精心打扮下,她卻是認不出了。
畢竟白老爺也曾經是官宦之家,基本的禮儀白夫人還是曉得的,她對着顧盼屈膝彎腰行了個福禮,身邊的漣姐兒和青兒有樣學樣,亦是行了全禮。
顧盼伸出手虛托了下,沉靜地道:“白夫人請起。”
白夫人站直身體,猶疑地看着顧盼,一旁的漣姐兒半垂着頭,卻用眼角偷偷瞄着這個齊王妃,隻覺得雍容華貴的齊王妃越看越是眼熟,她腦中靈光乍現,指着顧盼叫道:“你,你是顧二。”
話一出口,白夫人和青兒口中也一起傳出了“啊!”的一聲,三個人同時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女,見她面色甯靜,從頭到腳散發着高門大戶之中沉澱了幾輩子,已經滲透到了骨子裏的貴族氣息。
春紅垂首到了顧盼身邊,低聲道:“主子還是進屋叙舊吧,這裏人來人往總是不便。”
漣姐兒聞言,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,見顧盼帶的兩個丫鬟亦是清麗絕倫,大大方方的樣子讓人過目難忘,俱是千裏挑一的人品,和自己相比亦是高出一籌,一時間心裏當真是百感交集。
白夫人受了提點,趕緊把顧盼往院子裏讓,又覺得自家院子實在狹小,臉上露出了十分窘迫的表情。
顧盼抿嘴一笑,安撫她道:“這院子裏清風拂面,倒也惬意。”
白夫人看看院子裏連棵柳樹都沒有,四角也隻拉了晾衣繩,隻讪讪地跟着笑了笑。
顧盼被讓進了堂屋,漣姐兒親自沏了茶水來,顧盼接過茶水時,二人眼光俱是閃爍,誰都不好意思和對方碰上,場面上一時間頗爲尴尬。
還是白夫人老于世道,接過漣姐兒遞來的第二杯茶,謙讓道:“還請王妃嘗嘗這茶葉,是今年的新茶,前兒個剛從集市上買來的。”
顧盼淺淺地笑了一下,端起茶盅,吃了一口便放下了,她如今日日山珍海味,口感也鍛煉出來了,一下吃出這茶雖然是新茶,僅僅比茶葉末好一些罷了,看着茶葉零碎,又久浮不沉,吃口茶水倒有半口都是茶葉了。
漣姐兒暗惱,母親真是老糊塗了,自家茶葉什麽樣子,她還不曉得麽?這個也拿出來誇。待她見了顧盼吃了一口茶,曉得已經給足了自家面子,心中微寬,顧盼,還是一如既往的忠厚啊。
不用問也曉得,顧盼定然是有了天大的際遇,才會一下從李府的燒火丫鬟成了齊王妃,中間多少波折,漣姐兒和白夫人固然好奇,卻也不敢多問。
白夫人深深曉得,顧盼出現在這裏,就是自家的一線曙光,若是能傍住這尊大佛,至少将來兒女無憂,這也是她現在唯一的願望。
白夫人曲意奉承,絕口不提昔日之事,隻一徑的誇耀顧盼的衣飾穿戴:“王妃的衣服可是最新的式樣,街上還沒看到人穿過呢,這钗子怕不是西域佛香玉?真是少見。”
待把顧盼從頭到腳誇了一遍,饒是顧盼如今定力驚人,也受不住了,她來此主要爲的還是李思懷,等了這麽久,他卻還沒有出現,顧盼心裏下了決心,還是改日再說罷。
顧盼去意已定,臉上流露出了離意,漣姐兒眼尖的看了出來,心裏暗暗着惱,都怪母親說話不知輕重,這下把人都吓跑了。
正想着,就見顧盼果然站起身來告辭,漣姐兒曉得強求不得,念及老母幼弟,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,登時把白夫人和顧盼都吓了一跳。
漣姐兒雙手撐地,哽咽道:“我昔日待你雖然說不上多好,卻也與旁人不同,若是王妃還念着往日的些許情分,就請拉撥奴婢一把,奴婢願意入王府爲奴,隻求王妃做保,護送幼弟進入太學讀書。”
原來白家小兒受了父親牽連,書館裏不肯收他,眼見年紀漸長,依然在家厮混,這成了漣姐兒和白夫人的心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