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藏書樓果然有些門道,顧盼這番高談闊論,那小二依然笑嘻嘻的,絲毫不見半點不快,他把懷裏的鎮紙和書簽仔細收好,又颠颠的過來招呼李祈正二人:“您二位是來看書還是吃飯?”
“當然是看書。”“吃飯。”
看着那小二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,顧盼總算記起自己的書童身份了,她明智的閉上了嘴,李祈正呵呵一笑道:“還請小哥給找個臨街的好位置,再把店裏的招牌菜燒上幾個,燙一壺玉堂春。”
小二幹脆的應了,先領着二人上了樓,一眼望去,長寬各約百丈,也沒有設置什麽雅間之類,就是一個廣闊的大廳,桌椅也很是普通,四四方方的桌子,一個桌面,四個木腳,木角下方又用了一圈木頭加固,椅子就更簡單了,細細長長的闆凳,一條闆凳剛好坐上兩個人。
看着這些方桌長椅,若不是顧盼深知此處是藏書樓二樓,單看這桌椅,真以爲是路邊小攤一流。
仿佛看穿顧盼的輕視,李祈正低下頭,在她耳邊輕聲道:“讀書之人往往好辯,這桌椅雖然簡陋,卻最方便拼桌。”
顧盼恍然大悟,亦是壓低了聲音道:“這藏書樓的主人好生厲害,那普普通通的鵝卵石和樹葉被他賣出高價不說,這二樓的布置也頗見機心。”
李祈正面皮微紅,輕咳一聲,挺胸擡頭地跟在小二身後,到了一個臨街的桌前,他曉得顧盼極少出門,是成心想讓她多看看熱鬧的。
顧盼有些詫異李祈正突如其來的洋洋自得,他左顧右盼,看着像是剛剛鬥垮另外一隻公雞的雄雞,白皙的臉上微紅,又像是酒至半酣。
此時離晌午還有些時間,二樓裏卻已經坐了半滿,有不少書生湊到一起,或是談文論詩,或是辨明經義,果然如李祈正所說,好些客人把桌子拼到了一起,十幾個人擠了兩張桌子,熱鬧無比。
顧盼隻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,她讀書隻是爲了閱讀本身的樂趣,并沒有什麽和人探讨的欲望。
李祈正瞄了顧盼一眼,手裏折扇啪的打開,輕輕搖動,咳了一聲,笑道:“童兒,還不給你加少爺斟茶。”
顧盼黑着一張臉站了起來,一手提起大茶壺,看那架勢,似乎要喂飽了李祈正身上這一件新袍子方肯罷休。
李祈正趕緊俯下身,谄媚地一笑,伸出雙手擋住了茶壺,輕聲道:“我自己來,我自己來哈。”
顧盼嘴巴一撇,自顧地坐下了,兩手支腮,眼睛向下看去,這藏書樓的主人也真是會選地方,明明下面一片鬧市,坐在二樓望見的卻是一街之隔的某個大戶人家的後花園,此時剛剛三月,花園裏一片新綠,看的人心曠神怡。
正想着會不會有女眷出來,就見花園的小路上袅袅婷婷的行來幾個二八佳人,粉的橙的淡黃的,明亮的衣裙在一片嫩綠之中異常顯眼。
隻是隔的遠了,看不清楚這幾個少女的面目,單看那身姿,俱都窈窕動人,行路之時仿佛飄過幾朵彩雲。
顧盼撲哧一笑,李祈正奇怪地看着她,顧盼向下努了下嘴巴,憋着笑道:“你看,哪裏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後宅,竟然被人看的一清二楚都不知道……”
李祈正讪笑兩聲,未待他說話,卻聽得原本霸占了大廳中間幾個桌子的書生們一陣騷動,一個高亢的聲音道:“此間空氣污濁,我等不如搬到窗下痛飲。”
其他書生紛紛叫好,随後傳來了一陣桌椅亂碰之聲,又有碗碟相撞的聲音,顧盼不悅地皺起了眉頭,卻見那幾個書生已經安置妥當,就在顧盼二人的鄰桌,十幾個人的眼睛齊刷刷地向下看去。
顧盼立時明了。這哪裏是空氣污濁,明明就是外面香氣襲人,這些書生,隻怕都是爲了看這後宅景色而來。
顧盼無奈地翻了翻白眼,李祈正呵呵一笑,輕聲道: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嘛。”心裏卻道,妻不如妾,妾不如偷,偷不如偷不到,這偷不到的妙處自然不好和小東西分說了。
他話音剛落,就聽到樓梯一陣亂響,又是十數個書生說笑着上了樓梯,他們站在門口,掃了幾眼,見已經沒有空位,當先一個少年臉色一沉,他身邊一個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,行到了顧盼二人身邊,拱手道:“這裏是我們慣常坐的位置了,還請兩位行個方便,換一張桌子。”
李祈正生怕顧盼不快,忍不住看向顧盼,卻見她怔怔地看着後上來的這群書生裏的一個少年,那少年皮膚白皙,生的唇紅齒白,很是俊秀,面上挂着溫和的笑,讓人如沐春風,雖然不言不語地站在同伴當中,卻讓人一眼就看到他。
李祈正喃喃道:“木秀于林,堆出于岸……”
那少年顯然還未注意到顧盼,隻專心地聽着同伴講話,一雙眼睛偶爾似笑非笑的掃過來,卻也是越過二人向外看去,想也知道他們之間在談論什麽。
李祈正折扇啪的一收,站在二人桌前的書生以爲換桌無望的時候,卻聽到李祈正果斷地道:“兄台若是喜歡,盡管坐這裏就是了,我們隻有二人,坐哪裏都是一樣的。”
話罷,他居然探手拉起了顧盼,毫不避諱二人主仆有别的身份,顧盼回過神來,掙了一下,李祈正反倒握的更加緊,顧盼隻得跟着他的腳步向外行去。
桌前的書生一邊作揖對二人道謝,一邊揮手喚幾個朋友過來,那幾人立刻興緻勃勃的沖了過來,剛好和李祈正二人錯身而過。
他們幾人成團行走,通道狹窄,一個不提防,顧盼被擠到了一邊,她呼了一身,便摔倒在地。
一衆書生盡是急于看那窗下的美人兒,竟是呼嘯而過,李祈正臉色大變,伸手去拉顧盼,卻另有一隻潔白的手先他伸了出去。
一個好聽的男聲響起:“你怎麽樣?有沒有摔到哪裏?”
聽着這熟悉的聲音,顧盼擡起頭,那少年看清楚她的臉,手停在了半空,身子半彎,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顧盼,就這麽,維持着這個動作,直到李祈正闆着臉,大手一撈,把顧盼拉了起來,他立刻毫不避諱地把顧盼擁進了自己懷裏,一雙眼睛挑釁地看向李思懷。
李思懷對他一番動作絲毫未見,一雙眼睛隻緊緊盯着顧盼,嘴唇蠕動半天,終于道:“你好嗎?”
顧盼乍見故人,驚喜交加,現下已經平靜下來,加上李祈正一雙鐵臂緊緊的箍在了她的腰上,她迅速地鎮定起來,對着李思懷燦然一笑道:“我很好,你呢?”
李思懷臉上露出了釋然的表情,一對酒窩現了出來,襯的少年越發俊美,他輕聲重複着顧盼的話:“你很好……”
擡起頭來迅速地掃了一眼仿佛雄獅宣告領土的李祈正,李思懷已經認出此人,就是當日遊街之時,意氣風發的齊王殿下,他眸子一黯,低低的道:“我,也很好。”說完這句話,卻忍不住一聲輕歎。
李祈正自然看出了些許門道,他臉色一沉,就要帶着顧盼離去,恰好那群書生久不見李思懷過去,已然大聲呼喚他:“李兄,再不過來,美人兒可就看不到了。”
一句話引得大堂之内衆人矚目,大家來此的目的雖然一緻,畢竟都是讀書之人,沒有哪個會冒着斯文掃地的危險堂而皇之的說出這種話來,顧盼眼光一閃,已經判斷出了李思懷相交之人的品行,臉上露出了不贊同的表情。
李思懷面色一緊,不知爲何,他十分不願意顧盼就此誤解了他,那邊又喚的急,隻得匆匆報了一個地址,叫顧盼有空去探他,怕顧盼不去,李思懷特意補充道:“那是姑母的地方,我隻是借住,你和漣兒表姐不是素來交好嗎?”
未待李祈正插話,顧盼已經大力的點頭應下:“好,我一定會去看你們的。”
李祈正臉上瞬間烏雲密布,手臂一緊,不管三七二十一,駕着顧盼就向外行去。
顧盼在他懷裏,腦袋還頻頻向後轉,引得李祈正更加不快,匆匆下了樓,卻是連藏書樓三層也沒有帶她一觀的意思了。
李祈正咬牙切齒地問道:“那個小子是何人?”
顧盼一怔,總不好實話實說吧?她自己覺得沒什麽,那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一段曆史,可其中又牽扯到了候府的名譽,她猶豫的功夫,李祈正已經面色大變,一張臉鐵青,薄唇緊抿,看也不看顧盼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