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麽一大批人憑空不見了,要說裏面沒有貓膩,傻子都不會相信。那可是近一萬人啊,還有諸多器械工具之類的,若沒有提前的充分準備和計劃,單隻是行軍就休想瞞過所有人。
所以,阿爾博羅特當即派人再次往東勝那邊打探。勒令斥候,暫時無法靠近沒關系,就遠遠的監視着,将能打探到的任何情況,無論巨細盡皆報回。
若不是築城自然無所謂,但隻要是明人真的要築城,那即便遠遠看着,也瞞不過人去。畢竟,築城可不是個小工程,即便是短時間内,也能看出端倪來。
“報——”
帳外傳來通報聲,阿爾博羅特放下手中的書本,擡手示意叫進來。
多倫過去掀開帳簾,門外一個斥候風塵仆仆的邁了進來,隻是神色之間滿是驚恐慌張之色。一見阿爾博羅特,當即單腿跪地,撫胸道:“台吉,東勝那邊,有消息了。”
阿爾博羅特眼睛一亮,哦了一聲,急聲道:“說,什麽情況?”
斥候臉上似是閃過一抹猶疑,但随即微微低下頭,顫聲道:“台吉,那邊……那邊确實在築城。而且……而且……”說到這兒,忽的讷讷猶豫起來。
阿爾博羅特拍案而起,臉上滿是猙獰之色,恨恨的道:“蘇默,蘇默!你果然要找死嗎!真玩的好一手偷梁換柱,真當我蒙古都是傻子不成。好,很好!”
他喃喃咒罵着,忽的猛地回過神來,霍然扭頭看向斥候,怒道:“還有什麽?還不快快講來!”
斥候一咬牙,大聲道:“台吉,咱們看了這幾日,卻發現……發現,發現明人築的城,每天都在增加,直到小的離開之時,已然築起了數十丈的城牆,城高足有……足有五丈餘……”他顫聲說着,語聲中滿是驚恐之意。
“什麽?!”阿爾博羅特渾身一顫,頓時驚的目瞪口呆。旁邊多倫也是張大了嘴巴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。不過區區幾日間,就築起數十丈長、五丈餘的城牆,這是在說神話嗎?難不成明人都是神仙嗎?
“混蛋,滿口胡言!你們莫不是都中了邪了!安有短短幾日就能築起這麽多城牆的道理?!定是你們偷懶耍滑,卻用這般渾話來欺瞞台吉,該死!該殺!”他震恐之餘,很快回過神來,沖上去一通拳打腳踢,破口大罵道。
斥候被打的滿地打滾,長聲哀嚎,卻一個勁兒大叫冤枉。
“夠了!”阿爾博羅特也終于回過神來,臉色鐵青的大聲喝止。
多倫打個冷顫,停下拳腳,回頭道:“主上,屬下再派……不,屬下親自去走一遭看看。世上焉有……。焉有這般詭異之事……”
阿爾博羅特眼神發直,臉色變幻不定,一言不發。良久,才長長吐出口氣來,滿是頹然的擺擺手。
多倫急道:“主上!”
阿爾博羅特慢慢坐倒椅子上,目光空洞似無焦距,幽幽的道:“不必了,那是蘇默啊。”
多倫一呆,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了。阿爾博羅特這話雖然有些沒頭沒尾,他卻能聽出來其中對那個叫蘇默的人的滿滿的忌憚。而在忌憚之餘,還有着隐藏極深的震佩之意。
“你起來,将情況詳細道來,莫要遺漏一點一滴。”阿爾博羅特擺擺手,忽然轉頭看向地上的斥候輕聲說道。
斥候驚懼的擡頭看看兩人,這才又再細細講了起來。“……咱們剛到那邊的第一天,隻是看到了好多根石柱子立了起來。再然後,每天都有無數同樣的石柱子立起,同時,還在石柱子兩側,用青石不停的堆砌着。初時看不出何意,直到……直到小人離開前的那一天……”
斥候說到這兒,眼中又露出驚恐之色,渾身都在顫抖着,似乎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。
“……一夜之間,僅僅隻是一夜之間,等到第二天咱們再看時,忽然就見到老長的一段城牆就那麽……就那麽出現了。”斥候顫聲說着,強烈的驚恐之下,語調都有些變了。
“……大夥兒都說,那是神迹,是天神在幫助明人。不然的話,怎麽可能出現這種事兒?大家都很害怕,很不安,都說……都說……”他說到這兒,不由的頓住,使勁的咽了口唾沫,偷眼看向阿爾博羅特的臉色。
阿爾博羅特目光一厲,冷然道:“說什麽?講!”
斥候一顫,終于一橫心,咬牙閉眼道:“大夥兒都說,台吉騙了明人簽了盟約,卻在背後又算計明人,這是天神在懲罰咱們了。盟約是在天神的見證下簽訂的,違反盟約就是背叛天神,所以天神震怒了,明人的城,就是天神降下的懲罰……”
“夠了!閉嘴!閉嘴!爾敢妖言惑衆,亂我軍心,當斬!”阿爾博羅特臉色黑的如同陰雲,猛地踢翻桌案,怒聲喝斷起來。
旁邊多倫二話不說,锵的抽出腰間彎刀,在斥候驚恐的目光中,猛力一揮,噗的悶響聲中,一顆頭顱高高飛起,腔子裏竄起三尺來高的血泉。
噗通,無頭的屍體翻身倒地。一顆臉上仍滿帶着驚恐震懼的首級,骨碌碌滾動了幾下,最後停在了阿爾博羅特腳邊。臉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,就那麽直直的看向阿爾博羅特,似乎仍在訴說着什麽,質問着什麽。
呼——
阿爾博羅特心神大震,不由自主的後退兩步,直到碰到身後的椅子,這才一把扶住站穩。
多倫将佩刀還鞘,上前輕輕扶住他,低聲道:“主上。”
阿爾博羅特定定神,伸手輕輕推開他,揮揮手示意無妨。慢慢的扶着椅子坐下,閉上眼睛,臉上露出深深的疲憊之意。
多倫不敢打擾,輕手輕腳的走到門邊,叫人進來将帳内屍首擡了出去,打掃幹淨。
待到重新拾掇利索,帳中再沒了别人,多倫才端着一碗奶酒進來,輕輕放在重新扶起的桌案上。望向仍在閉着眼睛的阿爾博羅特,臉上欲言又止,眼中滿是擔憂之色。
“不好!”忽然,阿爾博羅特似是猛地想到了什麽,霍然睜開眼睛大叫一聲。
多倫吓了一跳,蹭的跳到他身前将他擋在身後,警惕的四下梭視着。
阿爾博羅特卻一把扯住他,急急的道:“快,速速派人将放出去的斥候全部召回來!所有人,全部集中看起來,勿要走脫一個。”
多倫一臉迷惑,隻是本能的下意識應着。
阿爾博羅特跺腳道:“疏忽了,疏忽了啊!你也聽到了,剛才那厮都說的什麽。如果那些人都是如此,一旦将此謠言散播開來,那豈不是……”
多倫恍然大悟,臉色也是猛地大變起來。沒錯,這就是個炸彈!是一個天大的隐患!顯然派去東勝那邊的這批斥候,已經被明人那座詭異而起的城池吓壞了。若是一旦将剛才那番什麽關于天神震怒責罰的言論傳播開來,那阿爾博羅特就等于未戰先敗了。
若是軍中人人都認爲和明人爲難,就是等于和天神最對,試問還有誰敢再去和明人争鋒?又有誰肯去?
想到這兒,他也顧不上别的了,當即轉身沖出了大帳。随即,帳外一連聲的号角聲響起,不多時,陣陣急遽的馬蹄聲響起,漸漸遠去不聞。
帳中,阿爾博羅特定定的盯着眼前某個所在,眼神時而狂怒,時而驚懼,變幻不定。足足老半天後,才終于長長吐出口氣,臉上露出堅定之色,緩緩站起身子來。
将桌上已經有些冷了的奶酒端起來,仰脖一飲而盡,輕輕放下,在帳中慢慢踱起步來,一圈,又一圈,直到帳外再次傳來響動,多倫大步走進來方停。
“主上,都處理好了。”多倫低聲說道,眼中閃動着狠戾的光澤。
阿爾博羅特輕輕點點頭,并沒問他所謂的處理好了是怎麽處理的。這個時候,由不得半點的心慈手軟。
“浩齊特部還要多久才能集結完?”他輕聲問道。
多倫想了想,回道:“應該差不多了,最遲再有十天左右就可以出發。然後等到趕過來,隻需五日功夫即可。”
“十五天嗎?”阿爾博羅特輕聲呢喃着,“不行啊,這樣完全來不及啊……”
多倫也不由歎氣,卻隻得勸道:“主上也無需多慮,其實就算明人有些詭異的法門,但真正建起一座城,總也得一兩個月的時間。咱們可以讓浩齊特部加快速度,想必還是能趕得上的。”
阿爾博羅特斜眼看看他,搖頭道:“你這話隻好去哄崽子,豈不知一座城最重要的便是城牆。隻要有了城牆,再加上漢人擅守,到時如之奈何?”
多倫語結,讷讷不敢言。
阿爾博羅特又來回踱了幾步,臉上猛地閃過一抹狠辣,霍然停下腳步道:“罷了罷了,你使人往浩齊特部那邊催促一下,讓他們盡量加快速度吧。還有,我記得,河套周邊,似乎有不少的馬匪吧?”
多倫起初還點着頭,等到聽到最後一句,不由的悚然一驚,霍的擡起頭看向阿爾博羅特。
“主上,你的意思是……”他驚疑不定的試探問道。
阿爾博羅特臉上一片陰鸷,淡然道:“我的意思?我沒什麽意思。隻不過那麽豐腴的地方,忽然出現了一大塊肥肉,有馬匪動心也不奇怪吧。唔,當然了,有馬匪劫掠咱們的盟友,咱們接報後趕去救援,也是應有之義不是嗎?”
多倫臉上震撼之色漸消,代之而起的是滿滿的敬服。慨然點頭道:“主上放心,那些該死的馬匪,偷襲咱們的大明盟友,咱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。屬下這就去安排,務必要他們付出足夠的代價!”說罷,躬身一禮,轉身出去了。
帳中,阿爾博羅特靜靜的負手而立,臉上神色在牛油大燭火光的跳動下,忽明忽暗,隐晦不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