嘶——,阿爾博羅特輕吸口氣,歪頭将侍女推開,呲牙咧嘴的摸了摸鼻梁,低聲咒罵了一句。
右帳汗王靜靜的坐在一側,待那侍女下去,這才皺眉道:“台吉,那蘇默分明是故意激怒與你,何以還要中計?”
阿爾博羅特撫着臉的手一頓,歪頭看看他,眼中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閃過。
右帳汗王的稱呼變了,從之前的直呼其名阿爾,改成了現在很正規的台吉了。這算是表明态度嗎?阿爾博羅特心中暗道。
要知道現在可就隻有二人在這,并沒有外人。以他們之間的關系,還要用這種稱呼,原因不外乎兩個。一個是刻意的疏遠,劃清界限;另一個就是隐晦的表明主次。
這個老狐狸,會是哪一個呢?阿爾博羅特有些拿不準。而且,自己的用意他真的沒看出來嗎?還是說他這是故意示弱,讨好自己?
不過話說回來,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,都讓阿爾博羅特感到了滿意。右帳汗王的身份地位在王庭中舉足輕重,若能有他真心輔佐,對于阿爾博羅特的謀劃将起到無與倫比的作用。
“王叔沒看出來嗎,那家夥是想要拖延時間呢。”阿爾博羅特心中轉着念頭,嘴上随意的答道。
右帳汗王似乎微微一怔,臉上若有所思。沉吟了下才道:“他拖延時間想要作甚?既然台吉識破了,那爲何又……”
阿爾博羅特笑笑,但随即因爲牽到了傷處而痛的咧咧嘴。右帳汗王看的怒道:“那家夥簡直該死,竟敢真的動手,可要緊嗎?”
阿爾博羅特擺擺手,昂頭道:“我打他打的更重。”
右帳汗王眼底閃過一抹精光,但很快消失不見。隻是苦笑着搖搖頭,似乎想說什麽,卻又欲言又止。
阿爾博羅特起身在帳中來回踱了幾步,嘿然道:“他拖延時間想要作甚我無從而知,不過恰好我也想拖一拖啊,那爲何不配合下他呢?”
右帳汗王啊了一聲,臉上露出迷茫之色。
阿爾博羅特笑了笑,淡然道:“那家夥果然不愧是屢次讓我蒙古吃虧的人,其奸詐狡猾就不說了。偏偏那份無恥和毫無下限,遍觀大明無出其右。漢人有句話道是,君子可欺之以方,所以我從來不怕那些所謂的名臣。可就是這種毫不顧忌臉面廉恥的家夥,才真個是可怕啊。”
右帳汗王深以爲然,臉上露出戚戚之色。道:“台吉所言甚是,此人必爲最大的變數。漢人怯懦而又虛僞,雖才華輩出卻不足爲患,這也是一直以來,我蒙古能力壓他們一頭的原因。可若是人人都如那家夥這樣……”
說到這兒,右帳汗王皺着眉頭搖搖頭,臉上露出凝重之色。
阿爾博羅特嘿然一聲,擺手道:“也勿須太過擔憂,似他這樣的畢竟也隻有一個,又不在朝堂之上,便有些關礙也不過隻是小患,至少現在還不足爲懼。而且我發現,其人商賈之性極重,商人重利而輕義,每每總是以自身利益爲重,這對于我們反倒是一件好事。”
右帳汗王輕輕點點頭。
“至于這次他的謀算……”阿爾博羅特說到這兒,微微一頓,接着道:“我雖不知他具體的想法,不過無外乎都是針對那榷市而來的。我有自明京都傳來的消息稱,此次的榷市的确是他所推動的。而其中鬧得沸沸揚揚的收購羊毛一事,也是以他爲主導的。似乎是他找到了一種可以将羊毛制成布料的辦法,其中利益巨大。據說京中很多大戶商賈,都爲此而瘋狂。那家夥甚至還拉上了大明的皇室參與其中,以此保證自己的利益,由此可見一斑。”
右帳汗王一驚,失聲道:“他真的有這種妙法?那若是能将此法掌握在咱們手中……”他說着,眼中不禁的閃過一抹火熱。
阿爾博羅特微微搖頭,眼底隐晦的閃過一抹鄙視,歎道:“很難,不單單取到那配方很難,便是真個能拿到配方,以我蒙古的人力和技術,也難以真正發揮其威力。反倒是不如先将其轉化爲實力,才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實際。所謂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,便是如此了。”
右帳汗王臉上露出失望之色,悻悻的點點頭。
阿爾博羅特又道:“我料他此番這般拖延,應該就是待價而沽。畢竟比起來,我們蒙古現在要比他們更需要這個交易。他們拖得起,但是咱們可拖不起。羊毛一事,一年唯有春末和秋冬相交兩季可行,如今眼看着秋季也将盡了,以他那奸商的性子,不玩點花活才叫奇怪呢。隻不過,也不排除他還有别的心思……”
說到這兒,他忽然一頓,臉上露出凝重之色。
右帳汗王皺眉道:“台吉之意是,莫非他欲要借此對我蒙古不利?”
阿爾博羅特先是點點頭,然後又搖搖頭,蹙眉沉思道:“我說不準,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。”
右帳汗王急道:“那台吉你還……。”
阿爾博羅特斜了他一眼,臉上似笑非笑的,讓右帳汗王忽的一窒,那話便就又咽了回去。
“王叔可是覺得我既知道他有算計,就不該還中他的詭計對嗎?”
右帳汗王露出尴尬之色,讪讪的道:“想是台吉另有謀劃,是我看不透。”
阿爾博羅特就定定的看着他,一言不發。直到右帳汗王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之際,才忽的呵呵一笑,若有深意的道:“王叔真的看不透嗎?怕隻是穩重使然,不肯輕易下結論吧。”
右帳汗王臉色微微一變,随即笑道:“七台吉可是高看我了,我确是真的看不明白。”
阿爾博羅特就輕笑一聲,點頭道:“也罷,看透也罷,看不透也罷,都不重要。至于我之所以明明看透了卻還要配合與他,不過是虎謀人,人亦謀虎罷了。他千不該萬不該輕視與我,自覺吃定了我。卻不知世上事兒,繞是算計無雙,但在真正的實力面前,也不過都是一場空。”
他說到這兒,臉上不由的露出傲然之色,眼中目光閃爍,得意之色再也掩飾不住。
右帳汗王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嘲諷,但不過一閃而逝,面上則驚訝道:“台吉欲要何謀?”
阿爾博羅特回身往座中坐了,略有些激動的道:“王叔可想過沒,此番會盟,前面咱們屢屢敗退,可謂先手盡失、焦頭爛額了。也就是說,現在任何人都不會想到,咱們或許還有反擊之心。畢竟,天時在彼而不在我,甚至就連人和都被對方算計的失去掌控。或許唯一可以依持的,便僅僅隻是地利了。這也是我爲何一再在榷市地點這個問題上不肯讓步的原因,同時也是那家夥爲什麽惱怒至此,最後還是不得不忍了咱們的緣故。”
右帳汗王聽着點點頭。正如阿爾博羅特說的,當時蘇默的表現,可不就是一退再退,甚至揚言要放棄結盟爲威脅了。但是不過自己幾句勸解,便又再次回到談判桌上,并最終敲定了榷市地點。
由此看來,至少能确定一點。那就是,其實蘇默也急于達成此事,甚至哪怕有些割舍也在所不惜。
而阿爾博羅特看似整個過程,情緒都被對方左右,但實則心中卻是始終保持着清醒,一下子就看透了本質。這個昔日的小王子,果然是真的長大了。自己之前的警惕是對的,甚至還要更加幾分,才能保證在接下來的風暴中占得先機啊。
這般想着,面上卻愈發小心,不露半點端倪。隻是做出一副恍然的樣子,沖阿爾博羅特挑了挑大拇指,欣慰的贊道:“七台吉,你真的是長大了啊。”
阿爾博羅特微微一怔,似乎被他這忽然有些回到以前的态度所動,眼底莫名的有了些波瀾,但不過隻是瞬即,便一閃而逝,再次恢複平靜。
右帳汗王一直留心盯着,看到這裏,不由的心下微微一沉,暗暗歎息一聲。面上卻笑道:“台吉既然看的如此通透,那後面的謀劃定是胸有成竹了?老臣願洗耳恭聽,傾盡全力爲台吉驅之。”
阿爾博羅特定定的看看他,似是在分辨他這話的真假,不過片刻便哈哈大笑起來。探過身子來高興的道:“小侄自然要仰仗王叔之力了。有王叔助我,此番必能讓那蘇默狠狠吃個癟,以報我蒙古前番屢次之辱。”
右帳汗王不說話,隻是笑着抱抱拳。
阿爾博羅特似是情緒也越來越激動,又再忍不住從座中站起來,在帳中來回走着,握拳道:“我已經派了人回去請父汗秘密調兵來了,隻要再拖個三五日,到時大軍忽然從天而降,将那小小的榷市四下圍攏,那蘇默還不是由得咱們搓扁捏圓?之前吃了我們多少,後面我要他雙倍的給我吐出來!他這人奸詐确實是奸詐,但終歸限于出身,格局太小。隻被眼前的利益蒙蔽,卻不知便再大的利益,若沒有強大的實力,也終不過隻是一場空。”
右帳汗王眼眸猛地緊緊一縮,這小子竟然是打的這個算盤。真真是夠狠的,這豈不等于是完全撕破了面皮,連半點遮掩都不留了?嘿,這心性,夠狠夠辣!與之相比,其他幾位台吉們,可是有些相形見绌了。
想到這兒,他心中對眼前這個少年的警惕又再更上了一層。暗暗警醒之餘,面上做出遲疑之色道:“這樣的話……會不會……被人诟病?還有,若真要如此行事,那接下來的會談也不好拖延的太久吧。不然的話,大軍行進,怕是很難遮掩的。”
阿爾博羅特目光一閃,點頭道:“那是自然,我欲請王叔辛苦一趟,親自往大同城内去見蘇默。然後,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……”
他俯過身去,低聲說了起來。燈火搖曳之下,身影忽明忽暗,映在帳上如扭曲的蛇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