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些日子以來,他們付出了近二十條性命的代價,一路從南到北,沿着陰山一線狂奔逃竄,期間幾次生死一瞬,若不是火篩有意抓活的,怕是早不知墳頭草都要長起來了。
可眼下,眼看着就要完美收官了,火篩偏偏卻收兵退去了,這要是說沒有蹊跷,便打死蘇默也是不信的。
更何況,這一路而來,固然是火篩想要抓活的縱容他們,他們又何嘗不是在釣魚?如今就等着提竿收獲了,魚兒卻想要跑,哪有那麽好的事兒。
“老大,會不會是計?故意用退走讓咱們放松戒備,然後乘咱們不備,再給咱來一個狠的?”
旁邊,一身褴褛的徐鵬舉蓬頭垢面的躺在地上,随口猜測着道。這一番折騰,這位昔日的公子哥兒完全沒了纨绔的模樣,倒是像極了一個常年行走在大漠的刀客也似,整個人都透出一股隐隐的戾氣。
“唔,有可能。這樣,你去外面溜達一圈兒,勾引一下,看看他們有沒有動靜,是真走了還是有什麽奸計。”蘇默撫着下巴思考,認真建議道。
徐鵬舉猛地坐了起來,點頭道好,但是好字才剛出口,忽又猛地反應過來,遲疑道:“就我一人兒去……不是,爲什麽是我?”
蘇默正色道:“因爲你是小公爺啊,腦袋比咱們任何一個都值錢啊。所謂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,當然是你最合适了。”
徐鵬舉瞠然,懷疑道:“不對吧,按說火篩最恨的是你才對。再說了,他又不知道我的存在。不對,你騙我。”
蘇默聳聳肩,攤手道:“好吧,講真,出去當誘餌太危險,我怕死。”
徐鵬舉臉都黑了,特麽的你怕死難道我就不怕了?這算什麽理由。半響,他哆嗦着嘴唇,悲憤的道:“老大,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?我可是你最親愛的小弟,忠心耿耿,兩肋插刀,赴湯蹈火……”
蘇默歎口氣,起身拍拍他肩膀,慨然道:“我懂的,所以不用你去兩肋插刀,赴湯蹈火,去當誘餌就好了。”
徐鵬舉默然,過了會兒才幽幽的道:“我覺得,還是爲你兩肋插刀吧,當誘餌這麽簡單的事兒,顯示不出咱們的兄弟情義。”
旁邊莊虎等人憋不住的笑,這種情形,一路上不時上演,他們早都習以爲常了。又有誰能知曉,這位平日裏吊兒郎當的魏國公世子,還有這麽逗逼的屬性?這讓一路的逃亡都無形中少了幾分緊張,憑空多出了些歡樂。
蘇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,贊道:“鵬舉,你長進了,這麽不要臉的話都能說得如此情深義重,老大我很欣慰啊。”
徐鵬舉:“……”
這尼瑪是誇我呢還是誇我呢?他使勁的翻着白眼兒,仰頭看天。旁邊衆人再次哄笑起來。
蘇默擺擺手,不再和他逗悶子,轉臉沉聲道:“好了,大夥兒準備下,也該是換咱們來當把獵人了。殺了小太爺這麽多兄弟,攆的小太爺好開心是吧,這會兒卻想走了?做夢!”
衆人眼神一亮,臉上都露出興奮之色。這一路來實在憋屈的厲害,總算到了收賬的時候了。
蘇默不理會他們,自顧轉身獨自爬上一處高崗,遙望了遠方幾眼,随後仰天發出一聲悠長的嘯聲。
嘯音高昂激越,延綿不絕。初時還如汨汨溪流也似,但是随後便越來越是高亢,到的最後,已然如同滾滾大潮、驚濤駭浪一般,直沖的頭頂風雲翕動,天地變色。
随着嘯聲不絕,遠處某個方向猛地響起兩聲一沉悶一凄厲的獸吼,似在回應一般。随着獸吼聲響起,很快天邊便出現了一白一灰兩道影子。
大尾巴熊湯圓,和狼王太陽。而在兩獸身後,很快又再出現一片無壓延的黑影,直如滾滾浪潮般湧動,揚起漫天的塵埃。黑色的潮湧急速湧動向前,間中時不時的傳出陣陣低吼凄嚎。若是有那草原上有經驗的老牧民在這兒,便會知道,那正是草原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。
狼群,再現。
蘇默打從潛入草原伊始,便早早的将湯圓和太陽打發了出去。之所以如此,一來是因爲這倆貨實在太醒目了。如果它們跟在身邊,蘇默還談什麽潛入?簡直就跟黑夜裏的探照燈一樣了。
而其二嘛,就是想着讓它們成爲自己的一支奇兵。大尾巴熊就不說了,那曾經一聲怒吼,便讓萬馬崩潰的場面,對以騎兵爲主的蒙古鐵騎,絕對是一宗大殺器。
而狼王太陽更不用說,狼,尤其是草原狼,那可真真的是群居種群啊。
蘇默可沒忘了,上次太陽帶着的那一群草原狼,曾給衆人留下了多麽深刻的印象。尤其是當時作爲身臨其境的當事人火篩,想必如果再次見到這幫老朋友,臉色一定相當精彩。
是以,爲了達至這種奇兵的目的,蘇默甚至在幾次最危急的關頭,都沒去召喚它們。他一直堅持着誘引火篩追殺至此,也正是因爲這倆寵物就藏身在這附近。
至于說胖子和徐光祚二人,分頭去調動的葬魂谷蒙家軍和常家虎豹熊罴四兄弟,則不過是明面上的力量。在他的謀劃中,隻是爲了形成最後一擊的勝負手而已。
他,是真的決定這次要把火篩徹底留下的。此人悍勇殘暴,對大明的威脅極大,他可不想養虎遺患。
此刻,已經奔出了十餘裏外的火篩也聽到了那金石般的嘯聲,先是微微一怔,但随即猛的臉色大變。
這一路的追殺之中,雖然一直都是他占據絕對上風,可不知爲何,總是有一種隐隐的不安的感覺。起初他還以爲是自己擔心大營那邊所緻,直到此時,在接到了大營巨變後,卻還有種說不出的心悸,才讓他終于猛然省起。
那個家夥的坐騎呢?那頭古怪的白熊爲什麽不見?他可是記得那家夥的殺傷力是何等恐怖。隻是天敵般的壓制,若那白熊在的話,就不應該讓自己的追殺那麽順利。
可以說,隻要有那隻白熊在,隻要時不時的吼兩嗓子,都能給自己的騎兵造成莫大的困擾,别的不敢說,至少讓自己這方遲滞下追擊的速度,那絕對是完全可以做到的。
但是沒有,從頭至尾他就沒看到那隻白熊。是蘇默沒帶出來嗎?火篩絕對不信這一點。作爲一個武将,他可是深知一匹好坐騎的意義。那完全可以稱爲武将的第二生命!
将心比心,換做是他的話,除非是實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,他是絕不會讓那樣的一匹坐騎閑置不用的。更何況,以蘇默此次任務的重要性,更是不可能放着那樣一個籌碼不用。
那麽,顯而易見,自己之所以一直感覺不對的地方,莫不就是來源與此?可若蘇默真的隻是想憑借着那樣一隻異獸爲憑,火篩覺得也不太可能。
蘇默的奸狡他可是記憶尤深,又怎麽可能愚蠢至此?對了,據說後來他身邊又多了隻大白狗,生的極是高大,簡直跟狼似的……等等!狼?!
火篩想到此處,猛地激靈靈打個冷顫。當日白石山那一幕莫名其妙的大敗,瞬間從腦海中冒了出來。如果蘇默身邊的那隻巨大的狗不是狗,而是真的是一隻狼呢?
想到這裏,他猛地猛省,所有一切都豁然貫通起來。狼群!那蘇默肯定還掌握了一支狼群!在草原上,便是再精銳的騎兵,在遇到大批的狼群時,也會頭疼不已。
不是說戰不過,實在是消耗不對等不是。用戰馬和戰士的性命,去跟一些無知無覺的野狼兌子,即便是再瘋狂殘暴的統帥,也絕不會幹出這樣的事兒吧。
那蘇默,依仗的定然就是這一點。如果真的對上這樣一支狼群,再加上那隻詭異的白熊……想想那場面,火篩就不由的冒汗了。
“加速,加速!傳令下去,大軍全速急奔!令突顔帥軍斷後,務必爲大軍赢得半日時間。快去!”火篩馬不停蹄,猛地轉頭大喝道。
身旁親衛一陣的莫名其妙,但眼見自家塔布囊臉色都變了,卻是不敢多有置喙,當即便調轉馬頭而去。
火篩的命令很快傳達下去,後面緊跟的三位千夫長接令後都是面面相觑。
固倫哀疑惑的看向突顔,試探道:“突顔,你是不是又使了什麽手段,想要獨自攬下這次的大功?你太無恥了!”
施力坦也是面色難看,冷眼斜乜着突顔。
突顔先是一愣,随即大怒道:“放屁!你們當某是巴穆爾那厮,整日價便陰謀算計,甘爲小人嗎?老子一直便跟你們在一起,就算想弄什麽手段,又哪有那空閑!至于塔布囊偏将這個活計交到某家手中,那自是塔布囊看重咱家比你們強。”說罷,再不理會兩人,興高采烈的帶領本部人馬轉向後面而去。
“我呸!”固倫哀和施力坦目送着他離去的背影,同時狠狠吐了一口。四個千戶之間明争暗鬥已久,誰又服過誰去?眼見着突顔此時得意洋洋的那樣,兩人自然心中郁悶至極。
不過一陣大罵過後,施力坦忽然省悟過來,不由的疑惑道:“也是古怪了,就後面那點人,怎的塔布囊說的好像竟要突顔拼命似的。還務必爲大軍赢得半日時間,這……”
固倫哀也是一怔,但随即不以爲意的搖搖頭,撇嘴道:“怕是塔布囊也知道讓那家夥占了便宜,怕他由此驕慢輕忽,是以才有此言。算了算了,不去理他。我倒巴不得真有什麽意外,也叫那厮吃個大苦頭才好,嘿嘿嘿。”
他說着說着,不由笑了起來。施力坦一愣,随即也是哈哈大笑起來。兩人都是全不在意,完全想不到迎接他們的,又将會是何等可怖的場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