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錫祿微微一怔,随即看了旁邊的張悅一眼,笑道:“這個巴穆爾,果然不愧是火篩看重的人,倒也算的精明。咱們不過稍有點動靜,他這可不就聞着味兒來了。”
張悅有些緊張,站起身道:“要不,在下便帶着兄弟們先出去躲躲,免得連累了你們。”
安錫祿哈哈大笑,擺手道:“小公爺這是什麽話,恩盟豈是臨危抛棄朋友之輩?這要是回頭讓我家姑爺知道了,還不得好生發作咱們啊。無妨,勿須驚慌,老夫自有對付他的手段。”
張悅臉上露出尴尬糾結之色,踟蹰了幾下,這才讪讪的道:“不是,那什麽……咳咳,安叔,咱們這次出來的人,他那個……咳咳,有點多……”
昨個兒心有提防,他從頭到尾就沒提過其他幾個分出去的小隊,這會兒忽然遇上這事兒,讓他有些猝不及防,沒法兒,隻得硬着頭皮坦白了。
安錫祿笑容絲毫沒變,毫不在意的擺擺手道:“小公爺安心,老仆理解的。唔,便請小公爺将貴部都召集過來吧,老仆也好一并安排了,也免得日後再多費手腳。”
張悅一愣,遲疑道:“安叔,在下此次帶來了可是有近三百人呢。你真有辦法安置?你這雖是商隊,可突然多出這麽多人來,怕是遮掩不過去吧。”
安叔微微一笑,道:“誰說老仆要都安置在這邊的,小公爺怕是不知吧,如今這裏聚集的部落不下數百個,你那三百人分到各部落一散,巴穆爾便是神仙也難看破。”
張悅這才恍悟,但随即又擔心的道:“這個……他們畢竟都是蒙古人,可靠嗎?有道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,那個……”
安錫祿擺擺手,“安心,盡管安心。咱們恩盟好歹在塞外也是經營了多年的,這點面子還是有的。蒙古人雖然好鬥兇蠻,但性情也大多耿直重義,信得過的。”
張悅猶豫了下,心下雖然還有些忐忑,但終是不好再說什麽。不然的話,豈不擺明了不相信人家。好歹總是蘇老大特意安排的人,安錫祿又是熟人,不好太過駁了面子。
當下點點頭,挑起大拇指贊道:“恩盟經營有道,悅佩服之至。那便一切有勞安叔了。”
安錫祿施施然點點頭,叫過陸成過來,低聲吩咐了幾句,陸成便轉身跑了出去。張悅也告罪一聲,出去喚過一個親兵,讓他發出信号,召集部衆都立刻彙集過來。
昨夜雖然分散開來,但其實都沒走遠。後面又有了恩盟出面這事兒,衆人便也都聚在左近,此時打出暗号,很快便聚集起來。
張悅直到衆人盡數到齊,親自點明沒有疏漏後,這才滿意的點點頭,回身回到帳中。
一進帳内便微微一愣,裏面除了安錫祿外,另外又多了三個蒙古人裝扮的漢子。見他進來,齊齊把目光看過來。
張悅暗暗警惕,安錫祿卻哈哈一笑,上前拉住他給那三人引見道:“來來來,劄木合頭人,博爾忽頭人,突顔頭人,老夫爲你們引見一下,這位便是張悅張公子,乃是蘇默公子的結義兄弟。這次特意從京中過來,就是專程爲了幫助你們和大明順利達成貿易一事的。”
三個蒙古漢子臉上露出驚喜之色,連忙上前見禮,言語之間極是恭敬。
張悅有些懵,一邊回着禮,一邊斜眼去乜安錫祿。安錫祿暗暗使個眼色,又爲他一一介紹了三人。待到雙方見禮已畢,這才将事情說了。
劄木合聽罷笑道:“這算多大點事兒,沒問題,便交給我們就是。安先生和張公子如此信任我們,我們很是高興,必不負所托。”
博爾忽和突顔也連聲附和。
兩下裏既達成了共識,事不宜遲,當即便由三人帶着衆明卒分頭去了。
這邊張悅拉住安錫祿問道:“安叔,你爲何之說我是默哥兒的兄弟,卻不告訴他們我的身份?還有,那什麽貿易之事兒,我又哪裏能搞的定,回頭他們要來找我,豈不要誤了我家哥哥的大事兒。”
安錫祿左右看看,拉着他返身回了帳中,這才低聲道:“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無。你别看外面聚集了不下數百個部落,其實大部分都是跟風來的,真正帶頭的也就那麽幾家罷了。這其中,劄木合他們三個,才是姑爺真正掌握了的。隻不過說到底,亦不過也是利益使然罷了。既如此,小公爺身份敏感,卻是不好明示出來。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,不外如是。至于說兩方貿易之事,怕什麽,你隻消一概推到我家姑爺身上就是,老仆方才那麽說,也是爲了加一層保險而已,小公爺勿須憂慮。好了,人都安排下去了,那位巴穆爾将軍也要來了,小公爺準備一下,到時候便以老仆子侄的身份出現。唔,就說是出來遊曆的便好。”說罷,拍拍他肩膀,自顧轉身去了。
帳内,張悅兩眼呆滞,一時仍沒回過神來。我去的,說好的你們經營良久,很有面子呢?說好的蒙古兄弟耿直重義呢?就這,你還跟我信誓旦旦說信得過?!我特麽也是信了你的邪!
他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,忽然有種想打人的沖動。特麽的自己這算是被忽悠了吧,果然是吧。他堂堂英國公世子,卻……好吧好吧,尼瑪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。想想那位老大,張悅果斷慫了。
這尼瑪簡直是一個模子下來的,事兒扮成啥樣先不說,流弊必須先吹出去,把面兒撈足咯再說。這很蘇默,套路之深終是讓人防不勝防。
外面傳來陣陣噪雜聲,張悅晃晃頭,将那些有的沒的抛開。别的先不說,先把眼下這關應付過去才是。
移到門縫那兒悄悄往外看了看,但見營門那邊正有一隊人馬排開,隊伍中間,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髡頭大漢端坐馬上,滿臉傲然驕矜之色。
營門中,安錫祿帶着陸柄陸成等人,已是滿面笑容的迎了上去,正跟一個親兵模樣的人說着什麽,随後趙虎幾個便奔上前去,将營門完全拉了開來。
那個家夥就是巴穆爾了?張悅眼中微微一寒,一抹殺機森然掠過。這可是他原本的刺殺目标來着。
似乎是某種牽引,此刻剛剛翻身下馬的巴穆爾,忽然微微一怔,眉頭猛的一蹙,眼神瞬間往這邊掃視了過來。
張悅心中一驚,急忙收回目光退了回來。這巴穆爾好敏銳的靈覺,果然不愧爲久經沙場的悍将。自己隻不過剛剛露出一點殺機,便被他立刻察覺到了。
他老子張懋曾跟他說過,一些厮殺慣了的沙場老兵,往往都會形成某種玄妙的感應,尤其是帶着殺機的目光,更是下意識的就能感覺到,可謂玄之又玄。如今看來,這個巴穆爾顯然就是這類人。
深深吸了兩口氣,将狂跳的心緒平複下來,再次小心的湊到門縫處看去,目光所及之處,不由的又是眼神一陣猛縮。
那邊,巴穆爾正用手中馬鞭指着這邊跟安錫祿說着什麽,顯然是在查問什麽。
果然,下一刻,就在安錫祿陪着笑的當兒,巴穆爾一把推開他,大步直往這邊走來。身旁幾個蒙古親衛紛紛大聲呵斥着,手中刀兵将欲要圍上來的趙虎等人逼開。
張悅心中震驚,眼神微微眯了眯,随即翻身回到一邊坐下。想了想,忽然瞥見帳中一側的箱籠上擺着個小書架,裏面塞滿了一本本書。當即奔過去,随意從中抽出一本拿着,回身坐好,打開一頁裝作看起來。
他昨晚的夜行衣早已換過,現在穿的正好是一件長衫,倒也附和中原士子的打扮。如今再手拿一本書,這便齊活了。
隻是當他不經意的目光落到那翻開的書頁上時,卻是不由猛的一愣,随即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來。
媽蛋,這哪裏是什麽書,分明是一本賬本。想想也對,安錫祿看上去雖然總是一身文人打扮,可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商人不是。或許平日裏裝裝門面時會看看一些四書五經之類的,但是在自個兒帳中,更多應該看得可不就是賬本了。這要是在人後也拿着一本四書五經裝逼的話,那可就真是有病了。
張悅轉念間就想明白了,但是再想過去換一本看看,卻是來不及了。沒奈何,隻得硬着頭皮按着這本賬本看了。媽的,誰規定了書生不能看賬本的?小爺偏偏就不愛做官愛銀子,就喜歡做商人咋的。
對了,咱現在可是扮着安錫祿的侄子的。安錫祿是商人,他的侄子當然也可以是商人了。嗯,就是這樣,沒毛病。
“……呵呵,将軍,裏面真是老夫一個本家侄兒,沒别人。那孩子性情老實,又是個書呆子,整天就知道念書念書考狀元的,哪會來偷窺将軍呀,怕是給他個膽兒都不敢……”
正琢磨着,耳邊已傳來安錫祿絮絮叨叨的話聲,緊接着,帳門一挑,眼前光暗變幻,一堆人已是闖了進來。當先一個渾身透着冷厲氣息的,可不正是先前遠遠看見的巴穆爾是誰?
在他身邊,安錫祿正微微弓着腰,滿臉都是谄媚賠笑着。擡頭看到坐在那兒的張悅手中拿着的書,目中愕然之色一閃而過,顯然是想不通他從哪兒變來的書。不過倒也好,倒是與他之前所言不謀而合了。
然而再一轉念,不由的猛然色變,下意識的轉頭往書架那邊瞟了一眼後,那臉色就有些精彩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