經過了七八天的商隊生涯,風吹日曬的,這位昔日的魏國公小世子,已然全沒了往昔的風采。乍一看,倒真有了幾分阿拉伯人的味道。整個人黑了一層不說,好多地方都能看出風塵皴裂的痕迹。
而最重要的是,這種行商忒無聊了,這讓原本向往着能跟蘇老大一起曆險的小公爺,再也沒了初時的興緻,整個人都有些恹恹的。
“嗯哼。”蘇默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,有些心不在焉的随口應着。
這幾天他很是播撒了一大批的火種,效果也漸漸開始凸顯出來。十數個小部落放在整個草原上或許并不顯眼,但是在眼下彙聚到河套地區的衆部落聚集地中,卻起到了以點帶面的作用。
他能察覺到現在整個河套地區浮動着一股暴躁的情緒,這種情緒現在隻差一個契機。一旦契機到了,便會成爲引爆整個河套地區的導火索。
希望那位火篩汗會喜歡這份大禮吧。他如是想着,嘴角浮起邪魅的笑容。
“喂喂,我說老大,你倒是聽沒聽我說的話啊。咱們沒貨了,我的意思是,是不是可以離開了啊。還有,你瞅瞅後面,我去,我覺得咱們現在完全可以化裝成蒙古人了。”
眼見蘇默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,徐鵬舉不得不再次出聲提醒,在馬上回身指着身後埋怨着。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去,好家夥,原本隻是數十騎的騎隊,現在卻完全變成了一個長長的龐大隊伍。隊伍的組成者不是戰士,而是大片大片的羊群,這些都是這幾天行商下來的收獲。
不得不說,這個時代的行商,尤其是這種内地和關外遊牧民族的交易,絕對是發家緻富的最快捷的方式了。即便是始作俑者的蘇默都沒想到,就憑着當初随意拾掇的那幾車貨物,竟然能換來這麽豐厚的回報。
足足上千隻羊,還有近百頭牛,以及數十匹上等良馬。整個核算下來,完全就是百倍還多的利潤。
此時這上千頭牲口行走,老遠看去,烏泱泱一片,揚起漫天的塵頭,真如徐鵬舉所言那樣,不知道的乍一看,這可不就是一個标準的蒙古小部落的規模嘛。
“咦?好主意啊。”蘇默收回目光,猛地靈光一現,不由的兩眼發亮,低聲嘀咕着笑了起來。
徐鵬舉一時沒聽清楚,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。蘇默滿臉興奮,哈哈大笑着拍拍他肩膀,狠狠的表揚他:“我說你的主意好,真是太好了。咦,咋以前就沒發現你這麽睿智呢?”
徐鵬舉就得意洋洋的一昂頭,下巴都快要翹到天上了。“那是,咱一直都這麽……诶?等等,什麽叫以前沒發現……呃,不對不對,他我怎麽就睿智了?我說的啥主意好了?”
他自誇的一句沒說完,猛地反應過來,心頭頓時飄過一團不祥的陰雲,連忙急聲追問道。
“扮蒙古人啊,你剛剛說的。”蘇默笑吟吟的看着他說道。
“什麽?!”徐鵬舉震驚了,難以置信的瞪着蘇默,嘴巴張的能塞進一個雞蛋去了。
“不是,老大,你瘋了?!你是說,咱們扮成蒙古人?也就是說,咱們還要繼續……”
“賓果!”蘇默打了個響指,欣然點頭。“你說,如果咱們扮成一個蒙古的小部落,然後再表現的狼狽些……嗯,專門往一些部落前經過……對了,還要表現的很驚慌、很倉促那種……诶嘿嘿,想必将會很有趣的吧。”
徐鵬舉恍悟,震驚道:“老大,你太陰險了。你這是要出其不意,趁對方不備,然後攻入其中,搶光、殺光、燒光吧。到時候還能嫁禍給蒙古人……嗯,太陰險了,太壞了。不過我喜歡,這才叫刺激呢。要我說,早該如此……唉喲!”
他越說越興奮,最後都有些手舞足蹈起來。悶了這麽久,終于要來玩刺激的了。就說嘛,蘇老大每次都弄出諾大的動靜來,怎麽可能這次這麽安分呢。果然,這可不就來了嗎?
隻可惜他這份興奮還不等發酵,就被蘇默一巴掌扇到後腦勺上,頓時将無數的臆想盡數打散了。
“我刺激你一臉啊!”蘇默恨鐵不成鋼的瞅着他,“攻入其中?還搶光、殺光、燒光?你樂意賣萌,可也得人家樂意買賬啊。在這草原上,還是人家那麽多部落的聚集地,就憑着咱們這幾十号人去燒殺搶掠,你真當自個兒是鐵金剛、不死鳥啊。還想這樣嫁禍給蒙古人,你當蒙古人都是豬嗎?”
“啊,痛痛痛……不是,那你究竟啥意思啊?這又扮蒙古人又扮驚慌的,還不是要陰人?我哪裏說錯了?”徐鵬舉呲牙咧嘴的抱頭呼痛,忍不住抗辯道。
蘇默就鄙視的乜了他一眼,老神在在的點頭道:“你沒說錯,我确實要陰他們一把,不過可不是像你這麽蠢。你那是去陰人嗎,你那分明就是去作死。”
徐鵬舉捂着頭,幽怨的嘀咕道:“剛才還誇我睿智來着……”
蘇默不理他,當即下令全隊換裝。在這草原上,又經過了數次交易,蒙古人的服飾自然不會缺。至于說瑟雷斯戰士們醒目的外貌,好辦,都用布巾蒙了臉就好。反正在草原上,因爲風沙大的緣故,這種打扮并不奇怪。
一通亂忙過後,很快這一支“大食商隊”就搖身一變,成爲了一個遊牧民族标準的遷徙部落。
蘇默将衆人召集到近前,開始将謀劃詳細的囑咐下去。衆人聽的漸漸張大了嘴巴,再看向蘇默的眼神中,便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。
“太陰險了,太陰險了……”徐鵬舉嘴中翻來覆去的就剩這一句了。隻是面巾遮掩下的一張臉上,卻滿是興奮的潮紅。
額八孩是劄木合部落的一名牧人,此番也因着聽到要和明國交易的消息,随着整個部落來到了河套。
這一日,他正斜倚在營地外的木栅上百無聊賴着。夏末草原上的太陽光,毫無遮掩的抛灑下來,耀的人眼睛都睜不開。這讓他不得不一直眯縫着眼,盡量的将自己背着光。
遠處天地交接之處,因爲灼熱的高溫,使得景物有着某種怪異的扭曲,看上去好像無時無刻都在動着。空間中,也似乎有煙氣浮動,像隔着一層漣漪似的。
……咦?不對!
忽然,他猛地跳了起來,瞬間睜大了眼睛,臉上露出駭然之色。那哪裏是幻象,根本就是真的有東西靠近。
騎隊,大批的騎隊!長久以來的經驗,讓他很快就确定下來。無論是地面傳來的隐隐震動,還有那越來越明晰的塵頭,都表明着正急速靠近的是一支規模不小的騎隊。
“戒備!戒備!快去通知頭人,有大批騎隊靠近!”他慌不疊的沖進了栅門,一邊大聲疾呼着,一邊将自己的愛馬拉了出來。随後開始往身上套着一件滿是傷痕的皮甲,又把長弓和箭筒背好,這才提起一柄帶着缺口的彎刀,翻身而上。
整個營地随着他的呼吼,瞬間糟亂起來。無數的人影往來奔竄,老人、婦女和孩童都往營地後面聚集,一些精裝的漢子則紛紛提到挎弓,催馬從各個角落往前門聚集而來。
草原上,這種突如其來的戒備再尋常不過。所有人雖然忙慌,但卻絲毫不亂。很快,栅門之前,便聚集起将近百餘騎。
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老者,手中提着一杆黑黝黝的大棒催馬而出。裸露在外的胳膊上,虬筋盤結,彰顯着一種爆炸般的力量。他便是這個部落的頭人,劄木合。他也是草原上頗有勇名的一位強大的戰士,哪怕他其實年紀已然不小了,但誰也不敢小觑了他。可以說,正是因爲有着劄木合的存在,才讓這個部落延續至今,并未被哪一方大部落吞并。
“崽子們,準備迎戰!吹号角!”他催馬站到隊伍最前,高高舉起手中的大鐵棒,厲聲喝道。
嗚——嗚嗚——
蒼涼的号角聲響起,霎時間風雲翕動,一片肅殺鐵血氣息浮起。衆戰士齊齊嘶聲呼和,如同野獸嘶吼。草原上酷戾的生存氛圍,造就了他們比常人更輕視死亡的性子。想要更好的生存下去,面對一切威脅,那便以手中的刀弓去硬怼、去讨要!這些是天生的戰士,他們更渴望着厮殺和鮮血。
百餘騎緩緩往前壓去,漸漸的,遠處的騎隊終于近了。但正準備呼喝厮殺的劄木合戰士們,卻忽然發現,對面來的騎隊很不對勁兒。這幫騎隊顯然不是沖着他們來的,而更像是在驚慌的逃竄。這從對方在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後,猛然劃了個弧形,從離着他們百餘丈外就避開便可看出。
額八孩等人面面相觑,有些不知所措。劄木合帶着微紅的臉膛上露出凝重之色,眯着眼緊緊盯着遠處奔馳而過的隊伍,略略沉吟了下,擡手示意衆人不要妄動,自己卻忽的一提馬缰,猛地竄了出去。
“前面的兄弟,你們是哪一部的?爲什麽如此驚慌?”待到奔到一半時,他勒停戰馬,提氣大聲呼道。
“火篩汗……火篩汗要強征我們的牛羊,逼迫我們去打仗。不服從者,都被殺死了。他們就要來了,就要來了……”對面的騎隊中,一人微微收住馬缰,回頭大聲回應着。
幾句話說完,不待劄木合再問,便一催胯下馬,頭也不回的追上大隊。轟隆隆的蹄聲踏響中,很快不見了蹤影。
漫天的塵埃中,劄木合的臉色巨變,轉頭遙望着這隊騎隊來時的方向,眼中神色變幻不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