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殿上忽然一靜,所有人都目瞪口呆,宛如一個炸雷在頭頂上震響。這事兒怎麽就跟太子扯上了?這是要瘋嗎?
蕭敬忽的從地上猛的蹦了起來,那矯健的身姿完全不像個五十多歲的老人。兩步就沖到那小監跟前,擡腳就踹了過去。
“你個卑賤貨,如何敢攀誣太子殿下!雜家踹死你,踹死你……”他面色猙獰可怖,一邊罵着一邊擡腳猛踹。
這殿上的人哪個是簡單的,誰能不明白,所謂的太子殿下的人,根本就是個笑話?朱厚照派人去暗殺甯王,他吃飽了撐的嗎?還是說他失心瘋了?如此攀誣當朝太子,還是這種拙劣的手法,這哪裏是對朱厚照去的,分明就是對着蕭敬這個東廠廠督去的。
要真是就這樣跟皇帝上報了,先不說事兒可不可信,單單就日後朱厚照的記恨,就足夠讓蕭敬萬劫不複了。你說讓蕭敬如何淡定的下來?
“……老祖宗饒命,老祖宗饒命啊……不是小的說的,不是小的說的。啊……”小太監長聲哀嚎着,抱着頭在地上翻滾,口中告饒不絕。
“夠了!蕭敬,你放肆!”弘治帝終于回過神來,啪的拍案而起,臉色鐵青的戟指怒喝道。
蕭敬一個激靈,猛的驚醒過來。這是什麽地方?乾清殿啊!他竟然在乾清殿上,當着皇帝的面兒動武,這可不是君前失儀,大逆不道嘛。
剛剛是真的氣瘋了,昏了頭了,怎麽就忘了這茬兒了?這麽想着,不由的一時間萬念俱灰。翻身撲倒,泣聲道:“陛下,老奴……冤枉啊。”
弘治帝怒不可遏,還待再說,旁邊劉健幾個互相一對眼色,趕忙上前搶先攔住,施禮道:“陛下息怒,想來蕭督公也是氣過了,一時激動所緻。還請陛下寬宥則個,眼下還是正事兒要緊。”
這一朝的廠衛,錦衣衛在牟斌的掌控下,東廠則是由蕭敬剛剛接手。兩人都是相對清廉正直的性子,與昔日殘暴狠毒的那些個督帥、督公全不相同。
作爲曾經深受其害的文武官員們,還是相當認可這一代兩方的當家人的。至少在這兩人的掌控下,不但沒有了往日那種迫害,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能給予一些照顧和方便。
所以,劉健等人當然不希望蕭敬由此受到遷延。否則的話,若是換上一個性子狠毒的,最後倒黴的必然還是他們這些個朝臣。
天下熙熙,皆爲利往。屁股決定立場,劉健肯果斷站出來爲蕭敬說話,也就在情理之中了。
弘治帝怒氣稍抑,重重哼了一聲,這才一揮袍袖,令蕭敬滾到一邊去。
蕭敬渾身汗如雨下,戰戰兢兢的爬了起來往旁邊站了,大氣兒不敢再出一聲。望向劉健的目光中,卻露出感激之色。
那小太監也被杜甫使人扶了起來,略微檢視一番,倒也沒什麽大礙。隻是那孩子本就怕的厲害,經了這麽一出後,更是抖的如隻鹌鹑似的,怎麽也站不起來,就那麽軟趴趴的攤在地上伏着。
劉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,轉頭沖弘治帝抱拳道:“陛下,請容臣當堂問這小監幾句話。”
弘治帝餘怒未消,沒說話,隻是不耐的揮了揮袖子,示意随便。他也很想聽一聽,究竟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,竟然敢攀扯他的兒子。如果被他查了出來,定要誅其滿門、雞犬不留方才解恨。
這一刻的他,不單單是一位皇帝,更是一個父親。龍有逆鱗,觸之必怒。而帝王之怒,那可是要血流漂杵的!
“你叫何名?将你所知道的,詳細說來,不可遺漏半分。”劉健先是謝過皇帝,這才轉身看着那小監,盡量放緩了語氣問道。
那小監吓的身子縮成一團,抖瑟着一時說不出話來。旁邊恭立着的蕭敬這個急啊,恨不得上去用手掰開他的嘴才好。這個時候,怕有個蛋用啊,說不出點有用的來,包括他這個廠督在内,上上下下哪一個能落了好去?真真是廢物至極!
牟斌在旁暗暗歎氣,錦衣衛與東廠現在雖然沒像以前鬥的那麽厲害了,但也絕談不上和諧。畢竟,東廠當初成立的目的,就是爲了制衡錦衣衛的。甚至東廠的許多番子,都是從錦衣衛中直接挖角過去的。兩家在許多權利方面,更是有所重疊。這就導緻了兩家從源頭上就不可能和平相處。
所以,按照這個情形,他心中實在恨不得就此看着東廠徹底倒下去才好。然而這個想法也隻能是個想法,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。
不說别個,單就在外而言,跟人們的印象便是廠衛一家。這從許多人一旦提起,都是以廠衛統稱便可見一斑。而實際上,兩家也确實都屬于皇帝的家仆,很多事兒上,也根本掰扯不清,哪裏能分的清楚?
尤其是到了今時今日,廠衛其實已經綁在了同一條船上,連他們自己都抖摟不清了。而且在龐大的文官集團的大勢之下,若是兩家再起龌龊,單獨一家誰也頂不住。這便如唇亡齒寒的道理一樣,合則同存,分則兩敗。
所以說,他便再有什麽心思,也隻能暗暗放在心裏,是絕不敢真的表露出來的。再具體到眼前這事兒,蕭敬吃了癟,他牟斌便能得了好去?怕不是等東廠一退,接下來的闆子就要落到他錦衣衛的頭上了。
故而,他再暗暗一歎之後,還是站了出來,伸手拉起那小監,暗暗用力拍了拍他肩頭,沉聲道:“小子,好好回答劉閣老的問話,隻要說清楚了,自然一切無事。但你要還是這麽慌張難言的,什麽事兒都說不清楚,那便是自誤了。我說的,你聽明白了嗎?”
那小太監被他這麽一拍,先是猛抖了一下,但随即卻慢慢放松下來,終是勉強定下神來,哭泣着點點頭。
牟斌神色一松,沖着劉健點點頭,返身又退了回去。旁邊蕭敬投過來感激的一瞥,輕聲道:“牟帥,多謝了。”
牟斌目不斜視,隻微不可查的輕輕一颔首,便又恢複之前泥雕木塑的模樣。剛才那情形,蕭敬剛遭了呵斥,在場的也唯有他适合出面了。這個人情,妥妥的落實了,蕭敬的謝詞,他當然是安然受之的。
隻不過這個謝,可不能單單隻是口頭上的,事後自然要好好計較一番的。不過這事兒倒也不用明說,兩人都心中有數就是。
那邊,小太監在勉強穩定了情緒後,終于開始斷斷續續的說了起來。
原來,那個刺客,也就是所謂太子身邊的人,并不是衆人理解那般,直接就是太子朱厚照名下的下屬。而是跟在朱厚照身邊一個仆從,引介去甯王府的。這個刺客的名字,叫忠兒。
是的,就是當日跟在李廣跟前的那個小太監,錢甯唯一的朋友!那忠兒年紀小,極少在外露面,是以開始時,根本沒人認出來。而甯王府那邊不知什麽原因,最初也沒将這個關系主動交代出來。
後來還是東廠某個屬于内廷的管事,偶然發現了端倪,這才将忠兒的身份認了出來。再之後,甯王府那邊才不情不願的将忠兒的來曆爆了出來。
然而事情忽然牽扯到了太子身上,東廠負責查案的檔頭哪裏敢自作主張?當即便終止了繼續審查,并立即派出這個叫喜兒的小太監往宮中來尋蕭敬,一邊下達封口令,将消息嚴密封鎖起來。
事情涉及皇家,無論真實與否,但凡洩露一絲半分出去,引發的後果都不是一般人承受的起的。主審此事的檔頭一點兒也不敢大意,親自坐鎮東廠衙門,看住了所有涉案有關之人。這才有了隻派了喜兒這麽個小太監入宮的事兒。
那主審檔頭的原意,是想讓喜兒私下跟蕭敬通報一聲,等着蕭敬考慮後再做出相應安排。或上報皇帝,或直接緝拿那個叫錢甯的。
結果沒想到,喜兒來時,正遇上弘治帝發怒,遷延之下,直接被喊進了殿去。驚慌失措之下,一張嘴便全都秃噜了。哪還談什麽封口之類的……
一個小太監?!刺殺甯王?
當終于問清了事情始末,殿中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,臉上說不出的古怪。事情到了這個地步,所有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貓膩。就不說一個十幾歲的孩子,有那個刺殺的能力……
好吧,甯王府的人說了,是甯王先被下了毒,以至于當時失去了抵抗,這才被人所趁。
可就算這個理由說的過去,那那個叫忠兒的小太監刺殺的目的是什麽?其人背後又究竟是何人?
忠兒本是那個錢甯推介給甯王的,錢甯原不過隻是太子的一個伴當,他有那麽大的面子,竟然能給甯王引介人?
又說了,甯王其實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,給的也是太子殿下的面子。好,那麽,那個忠兒原本又是李廣的手下,那是不是說,李廣也有嫌疑了?
這個叫忠兒的小人兒,身上竟牽扯的全是宮裏的人。一個是太子,另一個則是皇帝跟前的紅人,大内副總管的大太監……那麽是不是可以猜測一下,這轉來轉去,其實根子是在宮裏?
再聯想下甯王的藩王身份……。我去,這事兒……細思恐極啊。
衆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默契的保持了緘默。甚至連劉健都微微變了臉色,低頭沉吟不語起來。
大殿上,忽然詭異的沉寂下來,落針可聞。
“傳旨,令太子,還有那個錢甯上殿!”半響,殿上響起了弘治帝壓抑着憤怒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