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悅這看熱鬧的沒看成,卻反遭了池魚之殃,心中着實憋屈,不由埋怨道:“哥哥,不是兄弟說你,這次的事兒你确實做的差了。”
蘇默大怒,瞪眼道:“當日從程府出來,這事兒我就跟你們講了,你和光祚都是在場的。我這不以爲你肯定跟你爹說嗎,誰知道你這麽不靠譜,這麽大的事回來都不主動禀明,現在卻來怪我。”
張悅愕然,難以置信的指着他說不出話來。蘇默卻斜着眼乜他,一臉的怒其不争,歎道:“咋,還不服?你知道你這是什麽行爲,你這就是标準的坑爹,是不孝知道不?不,不單單是不孝,隐瞞親父是爲不孝;不把兄弟的終身大事放在心上,是爲不義。你這不義不孝之徒,真真不當人子!你現在感到羞恥了嗎?感到慚愧了嗎?”
蘇老大痛心的訓斥着,徹底化身正義的使者,什麽屎盆子尿盆子的就是一通扣,登時心頭大暢。果然還是訓人比被訓舒坦啊,他如此感歎着。打完收工,背着手心情愉悅的溜溜達達的走了。
身後,張悅呆愣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。直到都看不到某人的身影了,這才下意識的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,一張臉由紅變青,再由青變紅,終至變紫、變黑。
“叵耐無賴,我跟你拼了——”他仰天一聲怒吼,頓時聲浪滾滾,回蕩在整個後院上空。
“混賬東西,嚎的什麽喪!老子還沒死呢!”音浪未消,忽的一聲更大的怒喝從後面房中傳出,緊接着“嗖”的一聲,一隻青瓷蓋碗急如星火般飛了出來,啪嚓摔得粉碎。
張悅一激靈,渾身的氣勢頓時消散無形,一聲不吭的兩手抱頭,腰一弓,腳下生風,瞬間但見一道滾滾煙塵,如土龍一般在花樹石亭之間蜿蜒遠去,霎時間不見……
“我得意的笑,我得意的笑,沒有郁悶樂逍遙……”往後園的路上,蘇默聽着身後隐隐傳來的怒吼聲,回頭張望一眼,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,嘴中哼起歡愉的小曲兒。
兄弟就該同甘共苦,關鍵時刻還要勇于頂上,以慘痛的苦難娛樂其他兄弟。嗯,蘇默一直都是這麽做的,并且奉爲圭臬。當然,他一般都是做那後一個“兄弟”,前面的多半敬謝不敏。
“……咯咯咯,寶姐姐好厲害……哎呀,快跑快跑,照哥哥又要追上來了……。”
前方園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,蘇默腳下微頓,臉上閃過一抹思索之色。
寶姐姐?難道自己又穿越了,穿越到紅樓夢裏了?唉喲,不好!
他先是賤賤的胡思亂想着,但猛的一個念頭忽的掠過,頓時臉色大變,心中大叫一聲,哪還顧得什麽寶姐姐林妹妹的。一撩衣襟,撒腿便往聲音來處沖去。
園子裏發出笑聲的是衛兒,這個時辰正是衛兒下了課來這玩耍的時候,倒也并不奇怪。
衛兒今年已經要七歲了,蘇默按照後世的習慣,早給他安排好了學業。衛兒每天上下午,都要進行一個時辰的蒙學教育,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整日隻顧着瘋玩了。
可這不是問題,問題是,現在那後園裏可還是有着另一個人的存在!一個蘇默絕不願意此刻讓衛兒接觸到的人——朱厚照!
想到衛兒身上那塊玉牌,再想想當日初見衛兒時的一幕幕,還有這段時間來,在宮内的所見所聞,蘇默眼底就不由的閃過一抹陰翳。
衛兒是自己的弟弟,隻是自己的弟弟,跟旁的再無關系!誰若是想要傷害他,就必須從自己屍體上踩過去再說!他也絕不允許任何人,來打擾衛兒的平靜生活,絕不!
他心中咬牙想着,一股子陰鹜的戾氣猛地沖天而起,霎時間驚起陣陣風雲。
前院中,正在将一塊石鎖舞的如風車般的石悅猛地神情一凝,霍然停手,扭頭望向這邊,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。微微沉思片刻,随即砰的扔下手中石鎖,快步往後園方向而去;
偏房中,正惬意的躺在一張搖椅上的福伯,也在同時忽的一頓。下一刻,搖椅上便空空如也,隻餘下搖椅在慣性下慢慢的晃動了幾下,最終靜止下來。
而在後書房中,剛剛發洩了一通,正端着一杯香茗慢慢品着的老國公張懋,也忽然似有所覺般擡起來頭,驚疑的望向某個方向,凝神片刻後,才面色一緩,微微搖搖頭,苦笑着低聲一歎:“這小子,又要發什麽瘋?老夫這心髒哦,早晚被折騰出毛病來。罷了罷了,随他們去吧……。”
語聲呢喃,漸不可聞。老國公慢慢閉上眼睛,似如睡去一般。暗中一道影子,也便緩緩縮回,一切重歸寂然,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也似……
後園中,蘇默臉赤白青的匆忙趕到,一眼看去,先是心中微震,但随即卻又升起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意味。
大尾巴熊身上,衛兒懷中抱着鼯鼠多多,坐在符寶身前,正歡快的大喊大叫着,不時的發出驚叫催促之聲,臉上滿滿的都是開心的笑容。
身後不遠,大明太子朱厚照滿頭滿臉的汗水,氣喘籲籲的左右追趕着,間中還不時的假作兇狠狀,逗得衛兒每每發出歡快的大笑。而朱厚照哪怕渾身都汗蒸蒸的,卻是出奇的半點不耐也沒有,全無往日裏的高傲孤驕。
這是何等的一副祥和有愛的場景?蘇默心中百味雜陳,眼神一沉再沉,閃爍不定。天性嗎?是吧,這便是血脈的天性吧。
“少爺……”一聲低低的呼喚在身邊響起,小七臉色有些蒼白的悄悄靠了過來,眼底有着不安的神色流動。
蘇默心中一動,對他點點頭,不動聲色的問道:“怎麽不過去跟他們一起玩?”
小七沉默一會兒,眼神兒瞄了那邊一眼,嗫嚅道:“那是太子……”
蘇默深深看他一眼,心下微微籲了一口氣。他知道,小七這個樣子,并不是他知道了什麽,而是因着自身的身世。在小七的記憶中,所有跟朝廷有關的人,都會給他帶來極大的不安之感。
當初在決定大夥兒一起上京的時候,這種不安便讓他費了好大的勇氣,再加上對蘇默的信任,這才咬牙應下來。但即便如此,也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後,才終于慢慢安下心來。
可是今天,忽然代表着朝廷的最頂層的存在出現在眼前,以小七的性子,可想而知,這孩子的心中會有多麽的忐忑和慌張。
“放心吧,他不會傷害你的。”蘇默擡手按在他肩膀上安慰道,頓了頓又道:“你的事兒,我沒對任何人說。相信我,一切有我!”
小七擡起頭,眼中終于亮了起來,孺慕的看着蘇默,重重的點點頭。
“你們……來了多久了?都……嗯,都說什麽了?”安撫下來小七,蘇默試探着旁敲側擊問道。他此刻看似面上平靜無波,實則心中一顆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上,生怕聽到有關“玉牌”什麽之類的字眼。
小七顯然并沒留意這些,略略想了想就道:“來了一會兒了,倒也沒說什麽。那位叫符寶的小真人很喜歡多多,想要抱抱,多多不肯。衛兒勸它,它也不肯。”
他有些詞不達意的說着,歪頭想了想又道:“多多好像不喜歡他們,對太子也不喜歡。不過衛兒好像很喜歡太子,太子也似乎很喜歡他,然後他們就做遊戲……嗯,便是這般,太子從後面追,衛兒和那位小真人讓湯圓馱着跑……”
說到這兒,小七蹙着眉頭搖搖頭,似是頗爲不屑這種弱智的遊戲,臉上流露出淡淡的鄙視。隻不過若仔細看去,卻能發現,他眼底隐藏極深的那份渴望和羨慕。
他也隻是個孩子,對于任何一個孩童來說,又有哪個不想跟更多的小夥伴一起玩耍?隻是他不敢,不敢去靠近。他很怕那樣的話,會傷害到自己,也傷害到别人。記憶中的苦難,實在給他留下太大的陰影了。
蘇默心中輕輕歎口氣,放下心來的同時,也微微有些憐憫。同樣是孩童,跟衛兒比起來,小七則又是另一種不幸。不過好在他們都遇到了自己,那麽,便由自己爲他們撐起一片天來吧。
童年,一個快樂無憂的童年,在做爲老師的蘇默心中是神聖的。他可以跟成年人去無恥,去沒有底線,但是對孩子,他卻始終有着某種神聖的守護情結。
這無關正義,也無關道德,那僅隻是他的堅持,一個關于純粹的堅持!
“好了,都停下吧。”摸了摸小七的腦袋,讓他到一邊等着,蘇默轉身走了過去,大聲招呼着。
“默哥哥!”符寶懷中的衛兒看到了蘇默,眼睛一亮,歡快的叫了起來,使勁的揮動着小手,掙紮着從停在蘇默跟前的大尾巴熊身上爬下來。
蘇默笑呵呵的應着,俯身将他抱了起來,用腦袋抵着,親昵的頂了頂。
衛兒便開心的咯咯笑了起來,使勁的推着他的頭。鼯鼠多多蹭的從衛兒懷中跳了起來,電般竄上了蘇默肩頭,兩隻前爪撓着蘇默的發絲,吱吱吱急聲叫着。兩隻豆大的小眼睛瞪着符寶和氣喘籲籲的朱厚照,滿是疏離警惕之色。
“他們身上有不好的氣息。”蘇默聽懂了多多的意思。
朱厚照眼睛吊了起來,撇嘴道:“默哥兒,你這養了隻什麽老鼠,恁的不給面兒。符寶妹妹這般讨好它,也不肯讓抱一下。嘿,死老鼠,還敢瞪着本太子,信不信本太子讓你主人給你找隻貓來。”
朱厚照覺得兄弟來了,終于有了依仗了,必須要彰顯下自己的地位了,當即大聲恐吓道。
多多安靜下來,兩隻豆大的眼睛盯着他,後背上三道紫色的毛發慢慢豎了起來。
蘇默大驚,急忙大聲呵斥着,将多多安撫下來。朱厚照這家夥不知死活,哪裏會知道多多的恐怖?還找隻貓來,豈不知就算他找隻老虎來,也經不起多多一口氣噴的。
“行了,時間也不早了,你們還是趕緊回吧。”朱厚照哪裏知道,自己剛剛正在死神門外打了個轉兒,正想着再說點啥,好遂了符寶妹妹的心思,讨好下妹子,卻萬不料竟聽到了蘇默的逐客令,登時驚的懵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