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眼下,外面蒙元那邊局勢不明,若是内部再出問題的話……劉健和謝遷二人不約而同的的想到了這一點,臉色都是陰沉無比。
與這些消息比起來,什麽蘇默、什麽張彩之類的,誰還顧得上?李東陽身爲内閣輔臣,早已和大明的命運綁在了一起,國難當頭,這些大事兒還不夠他忙活的,哪裏還有精力去跟一個小輩動腦子、玩内鬥?
所以,李東陽在說出了這些事兒後,根本都不用再去解釋,劉健和謝遷也已然明白過來,爲什麽之前李東陽當時會說,拭目以待,日後自知了。
眼見兩個老友都明白了,李東陽眼底閃過一抹欣慰,卻仍是繼續道:“張彩今日所爲,正是看透了老夫的心思,順勢而爲。這樣一來,老夫無論如何也要承他個人情,日後他欲有所圖,隻要不是太過,老夫卻是不好再出面阻攔了。甚至說不得,還要适時推動一二,以還這份人情。嘿嘿,人道張尚質才思敏銳,卻真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。”
他說到這兒,不由的一再贊歎。謝遷卻越聽越怒,起身怒叱道:“此奸猾宵小之輩,豈可縱容!某必不叫他得逞!”
李東陽苦笑搖頭,謝遷急了,怒道:“怎的,李賓之,莫非你真被他這點小人情綁縛住了?更何況,他那明顯是投機……”
旁邊劉健出聲打斷道:“好了,于喬。”
謝遷不服,還待再說,劉健歎道:“不然你要賓之如何做?張彩根本是在做咱們都想做的事兒,難不成咱們爲了對付他,還要改弦更張不成?他如今又并無别的圖謀露出,我等也隻能靜觀其變了。”
謝遷嘴巴張了又張,最終隻能悶悶的哼了一聲,憋着火氣哼哼的坐下,自個兒生悶氣了。
隻是左思右想,實在是不甘,俄爾又道:“此人如此奸詐,哪會有那麽好心?你們就不怕他另有所謀?”
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,都是笑笑。李東陽道:“于喬,你這不是已經警覺了嗎?又怕他何來。”
謝遷愕然,随即悻悻的道:“這是兩碼事兒。便就眼前來說,他到底爲什麽這麽做?難道隻是單純的示好?我卻是不信的。”
李東陽笑着點點頭,見劉健也看過來,遂道:“他當然是有目的的,雖然我也暫時搞不清楚他目的究竟何在。但他之後的所爲,我卻大約能察覺一些苗頭,怕不是又要和那小子有些關礙啊。”說到最後,他眼中不由閃過一抹陰翳,語氣也淡然下來。
劉健和謝遷都是一怔,李東陽口中的小子雖沒點名,但他們二人作爲朋友卻是有數,除了那個叫蘇默的小家夥,再沒有旁個了。無論怎麽說,李兆先之死也是和蘇默有着扯不清的關系,李東陽作爲一個父親,便再如何大度,卻仍然難以釋懷,也是人之常情。
隻是這事兒,怎的就又牽扯到那小子頭上了,這可有點古怪了。莫不是李東陽心有所思,鑽了牛角尖了吧。這般想着,謝遷性子急,便不由的問了出來。
李東陽沉默了下,自嘲一笑,歎道:“老夫雖不才,又豈是公私不分之人?今日張尚質先是扯出王守仁來,再又重提科舉一案,目的雖隐晦,卻也是露出些端倪了。而後又借着應和調回楊一清之事,連帶着将大同總兵平江伯陳銳也一起調回,其意還不明嗎?”
說到這兒,眼見謝遷還有些懵懂,便索性敞開來說,道:“那大同總兵,老夫曾有些耳聞,道是其人極懼蒙古火篩,甚至已經到了飲酒都不飲熱酒的地步。試問,這人一旦回來,若問起前方戰事,又會是和境況?”
謝遷這才猛然恍悟,但随即又拍案大怒道:“焉有是理!守邊大将,竟畏敵如此,簡直該殺!這等屍位素餐之輩,吾當劾之,另換勇猛之将代之……。”
說到這兒,忽的一頓,似是猛然想起了什麽,就那麽愣愣的僵在那裏,滿臉若有所思起來。
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,笑道:“于喬終是想明白了?”
謝遷猛地回魂,轉動目光看向兩人,遲疑着道:“這……這是不是說,前時邊報,說是火篩來犯的消息……。”
李東陽和劉健都是笑,卻不置可否。謝遷呆呆的坐在那兒,臉上青紅不定,神情這叫個精彩啊。
特麽這都什麽事兒啊,要不說怎麽當時傳來邊報,除了自己真是焦急之外,這兩人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呢。自己當時還一個勁暗歎,自己修養實在不及他們,實在做不到心有怒濤臉若平湖的境界。卻原來哪成想,這裏面竟還有這個蹊跷。
那平江伯可惡如斯,自己畏敵如虎,卻發來這般邸報,全不把國事當兒戲,卻搞得朝野内外雞飛狗跳,一地鴨毛。此輩之人,卻是如何當日坐的上那邊關總兵的位置的?真真……咦?等等!
他這般想着,忽的省悟過來。那張彩突然提議将那陳銳調回來問話,以那陳銳的德性,回來後豈有好話?怕不是要更調油加醋,将敵情刻意誇大十倍百倍了。
且不說這般做後果如何,單就如此一來,豈不與之前那些針對蘇默的流言前後呼應起來了?倘若在朝上忽然來了這麽一出,便是天子再如何想要回護那蘇默,怕是也難抵衆臣洶洶之意了。如此一來,那蘇小子的下場……。
他本不是個傻子,不過隻是脾氣暴躁些罷了。這麽稍一提點,頓時便明了了其中關竅,不由的一時間又是憤怒又是失望。
憤怒的是,這些混蛋一個兩個的,都在拿着國事當兒戲,竟隻是爲了對付一個小兒輩,不惜用國事來利用;失望的是,朝中若都是被彼輩占據,這大明還有何希望可言?自己等人殚精竭慮、夙夜難寐的經營,又是值也不值?
這般想着,不由的忽然一陣說不出的疲憊湧上心頭,忽然覺得萬事都索然無趣,竟爾生出了一種不如歸去,就此青山綠水,歸隐田間的念頭。
好在這念頭終不過是閃念間的事兒,待得那情緒過後,便又重新鬥志昂揚起來。
“這般說來,那張彩卻是對着蘇默去的?隻是好像他二人間連面都不曾碰過,又爲何如此狠辣歹毒?”他擡頭看向李東陽,問出了心中所疑。
這個問題出來,李東陽卻也是皺着眉頭搖搖頭,歎道:“這便是我也一時弄不清楚的所在了。隻怕這其中,必有你我不清楚的關節……”
說到這兒,話音兒頓了下,又遲疑道:“而且,我懷疑,便是調請楊?庵回京一事兒,怕不也自有他的目的所在,并不是一味的爲了迎合與我。眼下國朝内外焦迫,局勢維艱,如此下去,怕不是國家之福啊。”
劉健謝遷聞言都是悚然一驚,劉健皺眉道:“賓之,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李東陽卻不再多說,隻是兩眼沒有焦距的望着門外的虛空,輕輕搖了搖頭,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歎。
屋中三人一時都沒了說話的興緻,各自皺眉沉思起來。國事家事、國仇家恨,其間複雜糾結纏繞,饒是如他們這般智者,也是一時難以厘清,更不知腳下大明這隻大船,又終将會駛向何方……
與此同時,北方,大漠。
空廣寥廓的大草原上,一頂頂白色的蒙古包綿延數百裏,旌旗大纛林立,無數跨刀背弓的蒙古騎士往來期間,好一片熱鬧景象。
這裏離着大明邊關不過三十裏地,放在戰争之時,俨然已是頃刻便至,兵臨城下之局。然而大明方向,邊關上守軍全無半點出兵相迎的迹象,隻是不時有兵卒探頭探腦的觑看,臉上全是畏懼恐慌之色。
蒙古大營中軍大帳中,火篩高倨上首,手中端着一盞金杯,仰頭飲下滿滿一杯西域進貢的美酒,随手一抹颌下胡須上的酒漬,臉上滿是驕矜傲然之色。
飲罷,将酒盞對着下方幾個大将一照,哈哈大笑着邀飲,又拿起案上一般銀刀,從烤的金黃的肥羊身上割下一大塊肉,扔進嘴中一陣大嚼。
下面衆蒙古大将俱皆齊齊舉杯相和,呼喝叫好聲此起彼伏。衆人臉上都是一副惬意狂傲之色,全無半分身處敵國城下的緊張。
連飲數杯之後,有左近一人遲疑道:“塔布囊,咱們來此已經十餘日了,總是這般……。會不會真個引來明軍?”
火篩聞言,舉着金杯的手一頓,斜眼乜他不語。旁邊另一人嗤的笑道:“巴穆爾,你個膽小鬼,可是怕了?明軍來又如何,正好厮殺一番解悶,卻是比獵狼有趣許多了。”
旁邊另兩人都是哈哈大笑起來,便連火篩也是莞爾不已,眼中露出滿意之色。
巴穆爾臉孔漲的通紅,轉頭怒目而視,憤然道:“固倫哀,你安敢小觑我!我怕個什麽,隻是此番前來,畢竟不是來厮殺的。若是一旦引得兩方大戰,隻怕誤了達延汗的大計。到時候,若是怪罪下來,倒是你來承擔還是塔布囊承擔?”
這話一出,固倫哀等三人登時臉色一變,笑聲戛然而止。此時達延雖尚未統一大漠,但卻已基本獲得各部擁戴。真要是令的達延汗震怒了,便是火篩怕也承受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