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宗師府邸,後花園中,何二小姐何瑩眼中煞氣森然,咬牙說道。
小亭中,王泌微蹙蛾眉,凝然而立,旁邊小丫頭鹿亭也是滿面愁容,一對蠶寶寶眉毛都快打成一個結兒了。
此時聞聽這話,王泌吓了一跳,急忙回頭阻攔道:“瑩妹妹休要莽撞!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,殺王刺駕,傳出去豈不要惹來大禍。”
何二小姐冷冷一哂,撇嘴道:“泌姐姐,你小觑妹妹了。這其中的厲害,妹妹豈有不知?隻不過此時此刻,怕是千方百計,都不如我這來的利索。我何家本是江湖中人,如今我父兄皆不在家中,出了事兒也牽連不到他們,便我一人,大不了就此……就此遠走高飛就是。反正……。反正那個狠心人也沒将我放在心上。左右不過一死,倒省的活着勞心費神,自苦則個。”這般切齒說着,眼圈兒卻是不由的紅了。
王泌輕歎一聲,走下亭來,輕輕攬住她,歎道:“傻妹子,咱們不都說開了嗎?怎的還如此想不開?”
旁邊鹿亭也插嘴道:“是呢是呢,何姐姐,默哥哥很好的,他不會不要你的。”
小丫頭最聽不得旁人說蘇默壞話,小手急急的擺着,努力想要幫她的默哥哥正名兒。
何瑩看的有趣,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。随即卻又黯然搖搖頭,反手抱住王泌,凄然道:“姐姐,我知道自己笨,但卻不傻。說起來,我隻是個江湖野丫頭,既沒有你們這般學識,又沒有大家閨秀的禮儀。整日介便隻會打打殺殺,對他最是無用。”
王泌微微皺眉,張口要說,何瑩卻忽的松開她,伸手堵住她嘴搖搖頭,然後退開來半步,負手在後笑道:“此番咱們相聚,本是想要幫那位一把,誰讓那呆子總是拖拖拉拉呢。卻不料兜來轉去,卻被人利用,反生出這許多事端來。殆始由來,卻實是因着小妹而起,這其中關竅,便旁人不說,日後妹子心裏這坎兒也是過不去的。”
她緩緩的低沉的說着,嘴角雖是含着笑,眼淚卻不由的滾滾而下。王泌心疼至極,上前一步握住她手,欲言又止。
何瑩反手抹了把淚水,笑道:“姐姐不必如此,你我都知道的,眼下這局面看似平和,内裏卻大是兇險。退則正落人口實,進則怕是恩娘那邊恐有變故,到的最後逃不脫一個不忍言的結果。偏生眼下沒那麽多時間給咱們籌謀,若不當機立斷,後果堪輿。倒不如讓我行那所謂的魯莽一擊,反倒是亂拳打死老師傅,破了他們的設計。如此,隻犧牲了我一人,姐妹們便也都解脫了。”
王泌也落下淚來,使勁的搖着頭泣道:“胡說!胡說!且不說你這法子成不成,便單就你一個女孩兒家,再如何武藝厲害,又如何近的那甯王的身?更不消說去刺王殺駕了。你當堂堂王爺身邊的侍衛是吃素的嗎?你莫亂來,且容我好好想想,總是有法子的。”
何瑩帶淚含笑,凝望着她,擡手爲她輕輕擦去淚水,輕聲道:“姐姐啊,你我當日武清一見如故,你不曾嫌我粗鄙,以姐妹待我,瑩兒不知有多感謝你。眼下,爲了那小賊的事兒,連累的姐姐清譽受損,若能幫的姐姐一二,小妹不知有多歡喜呢。再者說了,我這般做,固然是爲了姐姐,又何嘗不是爲了那小賊?妹子不懂那些大道理,便隻知道,這一生既認準了那個人,那便生也好、死也罷,都是要爲了他去的。
那甯王無恥卑鄙,此番竟利用我輩女兒家的清白,行此苟且,正是死有餘辜。
姐姐也不必爲小妹擔心,若無把握,小妹亦不會蠢到冒然而動。總要是尋得合适的時機才會發動,一擊中或不中,都自當遠飒而去。想天下之大,憑小妹的本事,最多不過漂泊些時日,你我姐妹總會有相見之時的。”
王泌聽的臉色蒼白,使勁的抓住她的手不肯松開,一時急的說不出話來,卻隻拼命的搖着頭不允。
何瑩眼底閃過一抹黯然,随即卻又轉爲堅定。隻微微一掙,便掙脫開來。将手輕輕一推,王泌哪能站的住,蹬蹬蹬趔趄幾步,恰恰跌入身後跟來的鹿亭懷中。
驚呼聲中,那邊何瑩深深望了這邊一眼,轉身便往院外走去,眼看幾步便要出了園子去。
身後王泌簡直要昏厥了去,勉強穩住身子,疾呼道:“不可!瑩兒,快回來!”
何瑩即下定了決心,哪裏肯聽,腳下愈發加快起來。隻是剛要踏出角門,卻似有所感,猛擡頭看去,當即不由呆住。
角門外,大宗師王懋負手而立,面上滿是複雜的神情交彙。雖不發一言,眼中卻又是欣慰又是疼惜,還帶着三分責備。
“伯……伯伯……”何二小姐手足無措,結結巴巴的喚了一聲。
王懋輕歎一聲,上下又打量了她幾眼,這才緩緩的開口道:“賢侄女兒這是要去哪裏啊?”
何瑩眼珠兒亂飄,讷讷不能言。
王懋輕輕搖頭,歎道:“你們啊……。”一聲歎後,卻沒再多言,隻邁步往裏走去,淡然道:“随老夫進來吧。”
何瑩啊了一聲,張口欲言,卻終是遲疑片刻,乖乖的跟在後頭重新進了園子。
這邊王泌讓鹿亭攙着,正急惶惶的追來,正迎上王懋,張口剛喚了一聲爹爹,又猛然看到後面跟來的何瑩,頓時長長吐出一口氣來,身子一晃,軟軟的癱倒在鹿亭懷中。
鹿亭驚呼一聲,連忙扶住。那邊人影一閃,何瑩早顧不得禮數,已是兩步搶了過來,幫着一起扶住王泌,低聲叫道:“姐姐……”
王泌幽幽想轉,轉眸看清她面龐,不由反手抓住她衣袖,急道:“瑩兒,切莫亂來!”
何瑩大囧,微微轉過臉去。
那邊王懋已然在亭中坐了,搖搖頭歎道:“行了,都過來坐吧。事情已有轉機,賢侄女兒那聶隐之術,卻也大可不必了。”
他語中略帶調侃,亭外三女卻哪裏顧得上?聞言都是一愣,随即猛地眼中一亮。
待到衆人重新落座,小鹿亭出去招呼着下人給上了茶,王懋端起茶盞輕輕啜着,卻并不急着說話。
旁邊何瑩心下着急,頻頻以目示意王泌。王泌暗暗苦笑,不由的白了自家爹爹一眼,探手扯住王懋袖子,低聲道:“爹爹啊——”
這一聲喚,回腸蕩氣,直若酥入骨髓,卻偏又如泉水叮鈴。老王懋固然是聽的眉毛胡子齊飄,便是何瑩也震驚的張大了小嘴合不攏來。
曾幾何時,這位姐姐一向都是端莊大氣、高雅清冽的模樣,誰能想到竟還有這麽媚入魂魄的一面?這簡直就是一種颠覆嘛。
“咳咳,咳咳,收了收了,收了你這神通。唉,唉,你這死丫頭,真真是女大不中留,果然是……”老王懋連連咳着,一臉絕望的指着女兒歎息道。
“爹爹,你在胡說些甚!再不好好說話,女兒便要惱了。”一句話還未說完,那邊王泌早一張白玉般的面孔,漲的充血一般,頓足羞嗔着,便要起身來堵父親的嘴。
她心中那點小心思,哪怕便是此刻幾個姐妹都人人心知肚明,卻也不曾真個有人說破,隻彼此默契相約而已。若是此際讓老父說開當面,豈不羞死個人了?
王懋被堵住了嘴,無奈的歪頭乜着身前的愛女,眼底滿滿的都是寵溺和愛憐。隻是那心中卻忽然沒來由的一股邪火沖起,恨不得現在就去将那姓蘇的小子抓來,狠狠的用腳踩他那張臉……
英國公府門外,正準備出門的蘇默忽的激靈靈打個冷顫,擡頭望望天上,太陽當頭照,何曾有半點冷意?
誰在惦記小太爺?喵了個咪的,且等着,不管是誰,咱們自有一一清算之時!
心中恨恨念叨着,這才轉身自顧爬上了車中……。
這邊,王懋努力深呼吸幾下,将那股莫名湧起的情緒壓下,這才輕歎一聲,伸手拍拍寶貝女兒的香肩,柔聲道:“好了好了,爹爹不說便是。哦哦,不是,咱們說正事,說正事。”
王泌這才轉嗔爲喜,白了老夫一眼,起身重新坐好。隻是那微暈的臉頰嬌豔欲滴,少女被揭破了心事的羞澀,卻是怎麽再也掩飾不住。
“适才老夫下朝之前,宮中傳出消息,道是皇後娘娘才下了懿旨,道是爲賀太康公主病愈,欲在宮中設宴相慶。聽聞你們幾個香山之約有感,索性便邀了你們往宮中同宴,一舉兩便。至于其餘各少年英才,亦統統入宮,屆時可于偏殿同賀,将由皇後娘娘親自考校訓導……”
老王懋淡淡的說着,說到這兒卻頓住了,目光在二女臉上打了個轉兒。
何瑩臉上微有迷茫,王泌卻是眼神大亮,猛然間神采飛揚起來。王懋暗暗一歎,臉上霎時間說不出是惱怒還是苦澀來,至最終卻是化作落寞的深深一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