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書房中,弘治帝背着雙手立于窗前,聽到身後腳步聲響,回過頭來冷笑着說道。
蘇默一臉的茫然,心中暗暗撇嘴。這畫風好low,自己是不是該配合一下,來個唬的面無人色呢?
心中想着,面上卻轉頭看向旁邊的朱厚照,驚恐的道:“殿下,你又闖啥禍了,讓陛下如此氣惱?”
朱厚照小臉兒漲紅,狠狠白了他一眼,嗫嚅着道:“父皇,孩兒……”
弘治帝當即臉就是一黑,無奈的看了兒子一眼,怒哼一聲,沖杜甫揮了揮袍袖。
杜甫便上前笑呵呵的拉着朱厚照往外走去。
朱厚照一呆,掙紮道:“哎哎,杜伴伴,你拉我作甚?父皇……父皇,孩兒還有話說呢……父皇……。”
杜甫理也不理,隻是拽着他走,聲音漸去漸遠,卻是始終不曾回頭。
蘇默眼神縮了縮,臉上裝作的迷茫漸漸褪去,化作了一片平靜。這是不給餘地咯?好吧,那就來吧。
弘治帝目不轉睛的盯着他,眼見他收了那副憊賴相,眼中一抹異彩一閃而過,嘴上卻嘲諷道:“怎麽,沒招了?哼,蠱惑太子,戲弄傳旨大臣,蘇默,你好大的膽子!可還有什麽是你不敢做的?”
蘇默歪頭,認真思考,點頭道:“有。”
弘治帝氣結,怒極而笑,點頭道:“哦,真的有?不妨說來聽聽。”
蘇默一擺長袖,作揖道:“臣不敢造謠傳謠,不敢是非不明;不敢陷害忠臣,不敢蒙蔽君王。”
弘治帝一愣,哈的一聲,轉身慢慢走過來,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,這才輕哼一聲,轉身往回在禦案後坐了,擡手端起茶盞輕啜一口,閉上眼默默品着口中茶香。
半響,才将手中茶盞放下,睜開眼淡淡的道:“你的意思是,朕是老邁昏聩,偏聽偏信讒言,冤枉你了?”
蘇默昂然道:“臣不敢。隻不過……”
弘治帝抹搭下眼皮,順口接道:“隻不過什麽?”
蘇默想了想,輕聲道:“隻不過陛下這戲做的痕迹太重,臣不如此,怕是瞞不過去啊。”
弘治帝聞言,猛地雙眼唰啦一下暴睜,死死的盯着他,一瞬不瞬。
蘇默則低下頭去,乖巧的不言不語,便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是他也似。
半響,弘治帝輕輕吐出一口氣,臉上微現疲乏之色,懶懶的向後倚着,淡淡的道:“你很不錯,很聰明,比許多朝中老人都看的明白。”
蘇默沉默了下,擡頭偷偷瞄了皇帝一眼,小心的道:“陛下過獎了,臣其實很笨的。既沒有經驗,又沒有資曆,甚至連個縣試的功名都考不過。嘿嘿,那個……”
弘治帝眼也不睜,重重的哼了一聲,嘲諷道:“你這是在怨朕了?怨朕攔着你的升遷,沒有讓你去做那個訓導?”
蘇默立即叫冤道:“哪有!陛下,您這可不是冤死臣了。臣一片丹心,滿腔忠義。爲國爲民,何計得失!正所謂封侯非我願,但願海波平。不過區區訓導之職,臣也不才,豈會看在眼裏?臣之心,可昭日月……呃,不是,是風光霁月。那啥……淡泊名利、俯仰無愧、不……。”
“行了行了行了!”弘治帝激靈靈打個冷顫,慌不疊的睜開眼睛,趕緊擺手打斷。
特麽的,再讓這小混蛋說下去,自個兒非得吐出來不可。媽蛋的,就你還一片丹心,滿腔忠義?還爲國爲民,何計得失?那特麽的咬着朕賜萬金,就跟人家讨要一萬兩黃金的是誰?是鬼嗎?
蘇默戀戀不舍的收了聲,滿臉幽怨的瞄了皇帝一眼,低聲嘟囔道:“真是的,話都不讓說完,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……”
弘治帝聽不清楚,皺眉喝道:“你說什麽?大點聲!鬼鬼祟祟的,君子守正不邪,事無不可對人言!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?”
蘇默這個氣啊,狠狠翻了個白眼,哼哼道:“沒,沒說啥。臣這幾天嗓子不好,經常無意識的瞎哼哼呢,陛下不必理會。”
弘治帝氣的瞪眼,指着他點了點,卻終是沒再追問。對着這個憊賴的小子,他實在有些縛手縛腳,偏生不知爲何,卻總是真怒不起來。
“少在那兒跟朕陰陽怪氣的!”他最終隻是怒哼了一聲,随即又忍不住譏諷道:“區區訓導?喝,好大的口氣。如此說來,原是因着官兒太小了啊。卻不知蘇公子想要多大的帽兒,才配的上啊?”
蘇默遲疑了下,扭捏道:“陛下說笑了,臣哪有此意……。呃,聽說李東陽李大學士最近身子不太好……”
弘治帝目瞪口呆,原不過就是順口譏諷幾句,卻哪裏料到,這小子竟順杆兒爬,竟把目标瞄在了内閣次輔大學士頭上去了。郁悶個天的,你咋不上天呢?
弘治帝鼻子都快氣歪了,順手摸起案上的鎮紙就砸了過去,“叵耐狂童!安敢如此!”
蘇默眼疾手快,便就半空一探手,就将那鎮紙接住。兩眼放光的摩挲了幾下,順手就塞進了懷中……。
剛剛把朱厚照送出去轉回來的杜甫,一踏進房中就看到了這一幕,不由的當場就是眼皮子一跳,老臉上枯皮都忍不住抽搐了起來。
弘治帝顫顫的點了點他,卻是一時氣的說不出話來。又加上看到杜甫進來,終是顧忌着身份,隻得恨恨的放下手來,口中卻大罵道:“滾!滾!給朕趕緊滾出去!看見你就煩。不孝的東西,滾去後面見皇後去!這許多日子也不見去給皇後請安,往日聖賢書都讀到狗身上去了。”
蘇默抱頭鼠竄,如逢大赦。肚中卻腹诽不已:媽蛋!究竟誰是狗?這臉說翻就翻的,狗臉也沒這麽快好伐。完全不能愉快的聊天,以後不理他了……
“站住!”
肚中腹诽着,剛跑到門口,忽的身後又傳來弘治帝的喝聲。
蘇默一個激靈,下意識的伸手按住胸口,一臉不情願的慢慢轉過身子。喵了個咪的,不是想起來了吧。話說這個玉鎮紙真是好看的緊,估摸着絕對是個寶物,這是要到嘴的鴨子要飛了嗎?肉疼啊……。
“回去好生把你那些爛事兒處理妥當,塌下心來,給朕把差事辦妥了。否則,仔細你的狗頭!還有,回頭再去趟張真人處,多弄些雪參茯苓丸備着。不長心的混賬,這還要朕催着……”
弘治帝陰着臉冷聲吩咐着,最後又哼了聲,一臉嫌棄的揮了揮袖子,示意他可以滾了。
蘇默不怒反喜,慌不疊的唱個大喏,轉身就跑。賺到了賺到了,哇哈哈,總算是沒入寶山而空手回。這一趟有這個玉鎮紙在,便算是值了。
至于說方才給李東陽上眼藥沒能得逞,蘇默砸吧砸吧嘴兒,雖然有些遺憾,不過眼下有了懷中這個寶貝,也算是稍稍安慰了不是。這般想着,便又眉花眼笑起來。
左右賊眉鼠眼的看看,沒人,放心了。尋個拐角,從懷裏摸出那鎮紙細細把玩,卻是一個玉獅子模樣的造型。通體雪白細膩,唯有兩隻眼睛卻是紅寶石雕就,乍一看去,流光溢彩,似乎在随着人的目光而轉,真個是栩栩如生。更難得的是,這玉摸上去通體溫暖,不似死物,隐隐竟有種柔軟的手感,堪稱絕世至寶。
也虧得他有了神石造就的超人識感,便在方才那一瞬,就敏銳的察覺到此物的不凡,這才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接住,然後無恥大膽的昧下……。
小心的用袖角擦拭了幾下,珍而重之的又藏進懷中。這才又邁開腳步往後宮而去。
見皇後嗎?這倒也沒什麽奇怪的。且不說本來京中這些個尚未及冠的勳貴子弟,名義上都是歸屬于皇後管教的,按規矩是要隔三差五的進宮給皇後問安請教的。
而他蘇默更是還兼着個給太康公主主治的名頭,而今雖然公主已經一日好似一日,但醫者職責,後續的複診總是要的。隻不過或許尋常人家大多就是一兩次就可以了,但是放在皇家身上,仔細些,多個三五次也是正常。
“也不說再賞個萬兒八千兩的花差花差,求人都求的這般氣勢,皇帝好了不起嗎?真是滴……”
一邊溜溜達達的走着,想起皇帝最後的吩咐,不由的又是悻悻的嘟囔道。
雪參茯苓丸啊……唔,那豈不是又要去見那個道姑小蘿莉了?上回走的匆忙,後來跟他爹又生出了些龌龊,也不知她現在如何了。
想到符寶小蘿莉那傲嬌的小模樣,不知怎的,忽的心中一熱,腳下便又快捷了幾分……
這邊書房中,弘治帝按照往常習慣,打開一份折子細細看起來。看過一會兒,伸手去摸鎮紙,不料一摸之下卻摸了個空,不由的微微一怔。
旁邊杜甫看的眼皮子一跳,小心的提醒道:“方才……爺爺以其擊之……咳咳……”
弘治帝猛省,氣的拍案而起,腮幫子都鼓了起來。那玉獅子鎮紙是他極喜愛之物,方才氣急之下忘了,順手摸到就扔了出去,卻不成想竟被那小無賴給昧了去。
這特麽敢當面明目張膽的昧下皇帝的東西的,大抵除了那憊賴小子,也真是沒誰了吧?
想着那小子當時賊眉鼠眼的模樣,弘治帝怔怔了一會兒,忽的忍俊不住,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。
杜甫看的暗暗心驚,也是奇了怪了,要說那小子怎麽就入了天子的眼了?不,這已經不是入了眼了,而是入了心了啊。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,真個是詭谲難言,不可揣度啊。
這般想着,嘴上卻趁機進言道:“爺爺,最近外面頗多流言,不太好……”
弘治帝笑聲止歇下來,眼神淡淡的乜了他一眼,淡然道:“怎麽?大伴也當朕老糊塗了?”
杜甫心中一跳,腰身更弓了弓,陪笑道:“老奴豈敢。”
弘治帝輕輕哼了聲,索性站起身來,緩步走到窗前站定。半響,才輕輕的道:“自由得他們去,若非如此,朕又如何能……。”
他說到一半,忽的又頓住了。直到老半天後,才微不可聞的輕聲一歎,似低喃,又似歎息般的低語:“朕的時間,不多了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