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片刻之間,牟斌臉上先是猶疑,但随即便轉爲堅定之色,沉聲說道。
“督帥!”魏敞猛的擡頭看他,下意識的叫道。
牟斌看了看他,緩緩的道:“義夫,我等乃家臣!”
魏敞抿嘴不語,想了想又道:“屬下去調一旗親衛,随督帥一起。”
牟斌微微搖頭不言,隻大步往外走去。魏敞急道:“督帥……”
牟斌腳步一頓,回頭淡然笑道:“東廠那邊可有異動?”說罷,再不理他,轉身大步去了。
這沒頭沒腦的一句,讓魏敞不由的一愣。但微一凝思,不由頓時恍悟。擡手拍拍自己額頭,低聲嘟囔道:“卻是自己吓自己了……”口中念叨着,腳下卻是不慢,三步兩步追了上去。
是呀,廠衛皆是天子家奴,便真是如後者猜測那樣,錦衣衛這邊不動,那東廠那邊就必然有所動靜。
但是從傳回來的消息看,東廠那邊卻并無任何異常消息回報。這說明什麽?這說明東廠也跟自己這邊一樣,并沒參與到這次事件中。總不可能天子要同時對付廠衛兩家吧,那才是叫胡鬧呢。
這事兒開始便透着詭異,又來的太過突兀,以至于連他都忽略了這一點,這才有些失措。如今被牟斌這麽一點,頓時反應過來。同時,也不由的興奮起來。
有人要搞事兒好啊,若不搞事,自己這些人如何能掙到功勞?眼下必須要緊跟督帥,卻是不可錯過這個機會。
與此同時,忠義坊東廠之中,此時的東廠督公蕭敬負手站在窗前,微微仰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,臉上滿是沉思之色。
身後,東廠幾大檔頭一列排開,個個滿面緊張之色,緊緊的盯着他的背影,都是下意識的屏氣凝息,連大氣兒都不敢喘。
半響,蕭敬轉回身來,看到下面這些人的神情,先是一鄂,随即笑罵道:“一幫子猴兒崽子,該幹嘛幹嘛去,又來咱家這兒做的什麽戲。咱家一向對爺爺忠心耿耿,用心辦差,那些腌臜事兒卻扯不到咱家身上。滾,滾,都給咱家滾。”
他尖聲笑着趕人,衆檔頭這才紛紛大喘了口氣,臉上神情放松下來。王義等幾人級别不夠,得了離開的話兒,連忙躬身應諾,依次出門去了。
獨幾個平日裏的大佬自動留下,佥事李清待人都走空了,這才上前一步皺眉道:“督公,真的便什麽都不做?”
蕭敬橫了他一眼,淡然道:“做什麽?你想怎麽做?眼下這會兒多做多錯,穩住待命才是上上之策。”
李清眉頭一片陰雲,歎氣道:“督公說的怕不有理,然則那李廣畢竟是咱們内侍中人,雜家隻怕會有人跳出來說嘴。”
蕭敬聽聞李廣的名字,眼底倏地閃過一道寒芒,冷聲哼道:“大内二十四監,内侍多了去了,還能事事都扯到咱們頭上不成?勿須多慮,隻消派人給咱家盯牢了那厮,莫使其走脫了。一待有變,莫問其他,立即拿下。到時三頭六面,爺爺乃是聖明天子,自有分辨。”
李清點頭應下,但又遲疑道:“那……蘇……那邊就這樣了?要不是不是派人去攔阻一下那蒙古公主,也算表個态?”
蕭敬聞言一瞪眼,揮袖斥道:“糊塗!”
李清身子一顫,躬身道:“是。”
蕭敬這才神色稍緩,哼了聲道:“此時去攔,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?咱們又以什麽立場去攔?嘿,怕不有人唯恐咱們不去呢。你信不信,隻要咱們這邊露了頭,不管說了什麽做了什麽,立即就會有個天大的屎盆子扣下來,屆時便是百口也莫辯了。嘿嘿,嘿嘿,倒是好算計,好算計啊。”
李清愕然,猛然想到一種可能,頓時出了一頭一身的汗,眼中露出驚震駭的神色。
蕭敬冷冷的掃了他一眼,揮揮手不耐道:“行了行了,便按照咱家的吩咐去做事吧,其他勿要多想。”
李清這才顫顫的擦了擦腦門上的汗,手顫足抖的去了。
屋裏,蕭敬目送着他離去的背影,臉上輕松的神色漸漸斂去,代之而起的滿是凝重擔憂之色。
“好算計,好算計啊。這是一記絕殺,亦是陽謀。蘇讷言,但願你真有大氣運能躲過這一劫,莫使咱家失望……”
低沉的呢喃,語不可聞,在昏暗的屋中低低盤繞不去……。。
“這是陽謀!”同樣的語句語氣,在程府的後院繡樓中響起,程月仙白皙嬌嫩的小臉上滿是冷厲之氣,一雙清澈的明眸中怒氣勃然。
钏兒一臉茫然,呆呆的看着眼前震怒的小姐,又轉頭看看一旁滿臉苦澀的安管事,兩隻白生生的小手緊張的糾結在一切,心中隻一個勁兒砰砰跳着。
是有人要害姑爺嗎?可爲什麽呢?姑爺那麽好的一個人,若不是他,老爺怕是早就去了。要是老爺真有個三長兩短的,怕是姑娘以後的日子也要艱難多了。
唉,爲什麽好人總是要被人害?老爺是這樣,姑爺又是這樣。那些壞人最是可惡,應該都被千刀萬剮下地獄才好。但願,但願這事兒可千萬别拖累了姑娘才好。
小丫頭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和裏面的彎彎繞兒,她小小的心思裏便隻有自家小姐,隻盼着自家小姐千好萬好。至于那位姑爺,雖然滿心感激,卻也隻能阿彌陀佛了。
想到這兒,她不由的緊張的又看看自家小姐,随即把滿是期盼的目光看向安管事。
隻是此刻安管事哪還顧得上留意她一個小丫鬟,他此刻滿心滿腦的都是爲眼前事兒發愁。钏兒或許隻能想到自己小姐的利益,他卻是明白,這次的事兒,怕是一個不好就要讓程府也陷進去了。依照自家小姐的性子,是絕不會就此放任不管的。
果然,怕什麽來什麽,程月仙接下來的一句話,登時讓他不由的呻吟出來。
“立即備車,我要出門。唔,安叔,你安排下,莫使我爹娘知曉。”程月仙清冷的語音在耳邊響起,淡然卻透着不容抗拒的堅定。
安管事簡直要哭出來了,慌不疊的攔住勸道:“恩娘,恩娘,你冷靜些。這事兒,哪是你一個女兒家能管的?再者說了,你那些猜測畢竟隻是猜測,說不定此事另有轉機也說不定呢?所以,咱們還當從長……”
“安叔!”
他一番話不等說完,就被程月仙端然打斷。安管事一僵,臉色不由垮了下來。
程月仙明澈的眸子熠熠生輝,透露着睿智的光澤,目光在安管事和钏兒身上一轉,才緩緩的道:“安叔,你明白的,這是一記絕殺。對方不知下了什麽言詞,竟使得那蒙古公主做出這般魯莽的舉動。無論最終怎樣,他的目的都将得以實現。但如果那樣的話,他的處境就危險了,我,不能不管的。”
安叔哀聲連天,歎氣道:“恩娘,你再想想,再想想好不好?你看,你都不知道對方跟那蠻子公主說了什麽,你又怎麽去阻攔?而且,這事兒傳出去,怕是絕沒什麽好話兒,到時候,你又讓你爹何以自處?”
程月仙聞言,面色一黯,但随即卻又轉爲堅定。擡眸看看安管事,輕聲道:“安叔啊,你也是久曆江湖的人了,如何會看不出對方的目的?他們跟蒙古公主說了什麽不重要,重要的是蒙古公主動了。
隻要那位公主到了皇宮,再有人稍一挑慫,做出更沖動的事兒或是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言詞來,蘇默就逃不過一個心懷悖逆、圖謀不軌的罪名。畢竟,蒙古公主可是他帶回來的,促成兩家盟約的也是他;
而即便那公主能忍住,可她這麽全副武裝的往宮門前一站,也便等若逼宮了。若沒個說法,我大明臉面往哪裏放?陛下的臉面又往哪裏放?
一旦有人……不,我料定必然有人會借此發作,刻意渲染蒙古公主的身份,以挑起百姓的仇恨之心。
到那時,千夫所指、衆口铄金,作爲此次出使蒙古的使團從上到下,誰也跑不了,必然要成爲犧牲品。
此次對方所謀甚大,又因蒙古公主的身份使然,除了蘇默本人,便誰也不适宜去和那蒙古公主接觸。否則,到時候被人指摘爲同謀同黨,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。
可偏偏蘇默此刻被禁锢宮中,根本就不可能出現攔阻,甚至,怕是他連知道都不會知道。這般最後的結果,不問可知。此局陰狠精準,絕非尋常可解。縱觀滿京城中,也唯有我才能死中求活,去爲他争得那一線生機了。”
安管事額頭上青筋直跳,急聲道:“你怎麽解?你又有什麽法子去争?你也說了,這個時候誰都不好去接觸那蒙古公主,甚至設此毒計之人,怕不正盼着有人能就此入彀呢。如今你既然看明白了裏面的陰謀,爲什麽還要往裏跳呢?這不是……這不是……”
他焦急的叫道,到了最後那“自己尋死”幾個字,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來。
旁邊小丫鬟钏兒這會兒總算也明白了幾分,忍不住上前抱住程月仙胳膊,一個勁兒的搖頭哭求,請她不要去。
程月仙歎口氣,寵溺的在她雙丫上揉了揉,這才轉向安叔,淺淺一笑,淡定的道:“安叔,我既然說了有把握解決,便自有我的道理。你可是忘了嗎,我,可是……。可是他指腹爲婚的妻子呢。”
安叔一呆,随即又急道:“這……這又跟這事兒有什麽關系?恩娘,你莫要再任性了。”
程月仙抿抿嘴深吸口氣,将跳動的心緒平穩了下。方才她一個待字閨閣的女兒家,在人前坦言婚約什麽的,實在是太過羞人,以至于她這般大氣的性子,也不由的頰生紅暈。
隻是眼下形式千鈞一發,實在不容拖延。而且她要前去阻止,也終繞不開安管事的幫助,便再羞澀也是顧不上了。
“安叔啊。”她輕輕的喚道,臉上浮上一個略帶頑皮的笑臉,“安叔隻想着從大局上着眼了,卻忘記了恩娘隻是個小女子啊。小女子自然便有小女子的心思,一個未婚夫婿從異族帶回來的妾室,竟公然在大街上抛頭露面,這簡直是有辱門風啊。作爲正妻的恩娘知道了,前去訓斥一番,以正家規……試問,又有誰能說出什麽來呢?安叔,你說是不是呀?”
安叔聞言,頓時目瞪口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