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即右手下箸如風,隻眨眼功夫,眼前幾盤精緻的小菜便肉眼可見的少了一半兒去。
朱厚照蹲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,不由的喉頭蠕動了幾下,臉上又是奇怪又是嫌棄的模樣。
這家夥果然是個不通禮儀的,瞅瞅這進膳的架勢,湯水淋漓的不說,還吧嗒吧嗒的,欸,真惡心!不過……似乎這麽個吃法很過瘾的樣子啊,真有這麽好吃嗎?
眼神兒在幾隻盤子裏瞄了瞄,也沒什麽特别的啊,好像跟自己往日吃的沒什麽兩樣。是了,這可是宮裏禦賜的膳食,這個土鼈往日裏哪曾吃過?不,不是吃過,根本連見都沒見過吧,所以才能吃成這樣。
小太子覺得自己找到根由了,暗暗點點頭,臉上露出我果然很聰明的樣子。隻是看着這貨吃的那股勁頭兒,仍是不可自抑的又咽了口口水……
“嗳,我說……這禦膳房的東西好吃吧?以前沒見過吧?我跟你說,這可是我親自安排的,都是我往日裏最愛吃的……”他巴巴的盯着蘇默狂吃海塞,嘴裏一邊巴拉巴拉的不忘給自己表功。
蘇默使勁咽下一口食物,翻個白眼乜了他一眼,簡直懶得搭理這熊孩子。
好吃?好吃個屁啊!這寡淡的,連肉都跟菜差不多的味兒了,哪裏跟好吃沾的上邊了?
不過再一想也是,後世便聽說過,說什麽古代皇帝的日常生活其實很慘的。吃的食物雖然極爲精緻,但是那味道嘛,還是不要提了。至于原因,很簡單啊,一來首先是清淡的飲食有益于健康,所以如尋常人家那樣的重油重味兒自然是不可能了;
這二來嘛,誰敢沒事兒給皇帝弄啥新鮮口味吃啊。那要是一個吃的過了瘾,回頭來一句這個好吃,以後多弄點……好吧,要是一般的定西也就罷了,可尼瑪給皇帝入口的東西又哪來的一般?幾乎每一樣都是極盡天下之精了。
以後多弄點?别個不說,首先善膳坊的管事大太監,就得先把禦廚掐死不可。這個時代可不是後世那種物質極盡豐富的年代,可以說每一樣送到皇帝食桌上的菜肴,都是耗費了諾大的人力财力堆起來的。
且不說花費的銀子幾許,單就一個時令的問題就解決不了。皇帝想吃吃不到,就會不痛快。皇帝不痛快了,那可是要死人滴!
所以說,這所謂的禦膳完全就是泛善可陳。尤其是在碰上如弘治帝這樣勤儉的皇帝,那更是不用想象了。至于說後世影視中,每每演到皇帝用膳時,就見七盤子八碗的,又是山珍又是海味的,更不乏什麽駝蹄熊掌、猩唇鮑翅啥的,好吧,那完全就是YY。
真正的事實是,皇帝的夥食之所以說好,無外乎就是比尋常人家每餐多幾個菜,做的更爲精緻一些罷了。
而且,真正如傳聞中說的那種奢靡,大抵都是從再後來的辮子朝開始的。所謂滿漢全席,顧名思義,便也是殆始于辮子朝。在那之前,根本沒那麽誇張。即便是辮子朝,那種影視中的大場面,也多是在某些特殊的時候才會有。要真是頓頓如此,就憑古代那匮乏的物質,根本不足以支撐起來。
所以,在蘇默聽了朱厚照的自誇後,唯有剩下翻個白眼,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後卻一言不發。
你說啥?既然不好吃爲啥還吃的那麽歡?郁悶個天的,你丫餓上一天後看看。餓了甜如蜜,飽了蜜不甜懂不懂?
喵了個大咪的!這特麽從天不亮開始,到現在都尼瑪太陽下山了,蘇默全靠着出門前那一碗粥和路上幾口點心頂着呢。這餓的,早就頭昏眼花了。别說這食物隻是清淡了些,但卻絕對夠精緻、夠全乎,就算是真給他一些粗茶淡飯,這會兒也得是如狼似虎啊。
這麽想着,心下又是忿忿不已。隻是由此再看向朱厚照的眼神中,便不覺帶上了幾分憐憫之意。這可憐的娃,怕是從沒見過真正的美食吧。噫!可憐,可憐。
我去!你特麽那是什麽眼神?朱厚照正是最争強好勝的年紀,又加上極爲聰慧敏感,當即就敏銳的察覺到了蘇默眼神中的可憐,還有三分淡淡的不屑。這哪兒能忍的了?
話說小太子這剛剛還優越感滿滿的呢,滿心都是這土包子被震驚了的滿足。可轉眼間,咋就角色調換過來了,反倒是自己好像很可憐似的?難不成自己堂堂大明太子,還不如你一個鄉下來的平頭百姓?
“你……你什麽意思?”朱厚照怒了,小臉兒頓時沒了笑容,漲的通紅通紅的。
“啥意思?唔,這是啥?”蘇默卻哪裏會怕一個小孩子翻臉,見他惱了也不急,淡淡的反問一句,随即用筷子敲了敲桌上一隻盤子問道。
那是一道白水羊肉,羊肉煮的細膩滑嫩的,旁邊還陪着一碟精鹽和一碟切的細細的小蔥。看上去賞心悅目的,絕對算的上難得的一味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了。
朱厚照不明所以,怒視了他一眼後,才滿是不屑的撇嘴道:“這可是草原敬奉來的頂級羔羊肉,最是嫩滑鮮香,尋常人便看都看不到,怎的?是不是也覺得很不一樣吧。”
他昂着小腦袋,頗有些得意的顯擺着。
蘇默嘁了一聲,臉上哪有半分震驚之意,看的朱厚照頓時一窒,旋即便是惱羞成怒。
然而不等他發作,蘇默忽然又道:“撸過串兒嗎?”
撸……。過串兒?那是什麽鬼?朱厚照張口結舌,倆眼中全是小圈圈。這尼瑪跟一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,問人家撸沒撸過串兒這種社會最底層的玩意兒,蘇默這貨也是夠賤了。
“羊肉,最好的烹饪方式就是烤串兒!”蘇默放下筷子,老神在在的端起小盅,呲溜一口抿了,臉上全是一副悠然回味的神色。頗有一種憶往事歲月稠的架勢。
“羊肉一定要選羊腩肉,肥瘦相間卻又較爲發韌的那種。那樣的肉烤出來,不單能完美的遮蓋住羊肉本身的膻氣,更會别具一股奇特的香氣,而且最是有嚼勁兒。在火上那麽一烤,金黃金黃的,油脂一點一點泌出來,滋滋的響着。單那色兒、那味兒……。再撒上鹽、辣椒,唔,最好再來點孜然……啊呀,人間美味!那才是人間美味啊。不行了不行了,不能說了,這一說口水都要流下來了。”
蘇默搖頭晃腦的說着,那一臉的陶醉模樣,還有急劇蠕動的喉頭,配合上那詳盡的描述,讓朱厚照不由的喉頭一陣蠕動。恍惚中,似乎真的看到了那樣一種從未見過的美食,就那麽散發着誘人的氣味呈現在了眼前。
咕咚,他下意識的吞咽着口水,發出一聲大大的讒咽。這世上,真的會有那種美食?真的如他描繪的那麽好吃?可怎麽會呢?明明這大内皇宮才是天下最尊貴的所在,明明所有人都說天下任何最好最頂級的東西,都會呈奉給皇家的,可爲什麽自己卻從來沒吃到過這種……不,連見都沒見過,聽都沒聽過這種食物?
哼,這家夥一定是騙我的。他不服氣我罵他土包子,這是編瞎話兒隔癢我呢,我是絕不會上當的!
朱厚照恨恨的想着,但随即卻又自己推翻了這個念頭。瞅他那模樣,還有他描述的那麽詳盡,若不是真個親眼見過,親口嘗過,又哪會如此傳神?
難道,難道那竟是真的?哎呀,若是真的,那究竟會是怎樣的一種美味呢?禦膳監那幫廢物,竟從未将此物進獻上來,真真是可惱可惡!回頭定要告訴父皇,将他們都重重責罰!
小太子眼神迷蒙的憧憬着,念頭一轉又暗暗大罵起來。禦膳監管事太監正優哉遊哉的泡着茶呢,忽然一陣惡寒襲來,不由激靈靈打個冷顫,一股不祥的感覺自心底升騰起來。霎時間又是驚恐又是迷茫,殊不知這沒來由的噩兆從何而來。
這邊小太子好半響才回過神來,轉眼對上蘇默似笑非笑的眼神,不由的一陣羞惱。想要發橫,卻終覺不是個事兒。隻是這般顯擺不成卻被打臉,心下簡直郁悶的不要不要的。
罷了罷了,這吃食上終歸是找不回面兒來了,卻是不好再賣弄下去。唔,對了,我來尋他幹什麽來了?怎的就跟他比起吃食來了?對對,要他去給禦妹瞧病來着,父皇和母後可還在等着呢,這才是正事。
想到這兒,朱厚照幹脆利索的轉過頭去,壓根不去看蘇默那滿含深意的眼神兒。卻一振衣袖沖外面伺候的太監宮女怒道:“狗奴才,傻愣在那兒作甚?趕緊過來收拾了!一幫憊賴貨,再有下次,統統發去浣衣局。”
幾個宮女吓的渾身發抖,顫顫的趕緊跑過來,七手八腳的将殘席撤下。
朱厚照這菜轉過頭來,換上一副笑臉,拍手道:“好了,這下吃也吃過了,喝也喝過了,那就走吧?”
蘇默翻了個白眼,低頭看看還拿在手中的小盅,再擡頭瞅瞅朱厚照明晃晃的笑臉,分明在這小太子眼中看到了一絲狡黠和得意。
麻辣個雞絲的!這是紅果果的報複啊,太沒品了!這皇帝一家都沒個好人,當爹的故意放自己鴿子,把自己困在這兒折磨人。這當兒子的跑來唱白臉,卻又不等自己吃完就撤席,不給自己吃飽,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。
“走?往哪裏走?哦哦,是該走了,這眼看天兒也不早了……好吧好吧,那咱就回見了您唻。”心中腹诽着,嘴上卻又是另一套。
懶洋洋的站起身來,将手中小盅裏的殘酒一飲而盡。左右踅摸踅摸,忽然撩起衣袖裏外擦了擦,然後……直接往袖口裏一塞……
朱厚照看的目瞪口呆,這就給順走了?我去,雖然一個小酒盅不值錢,可那也是禦用之物好伐?特麽的這得是無恥到何等程度,才能幹出這種事兒來?
唉喲等等!丫挺的說啥?回見?大爺的,我回見你一臉好不好?吃幹抹淨了,就想一走了之?你特麽給本太子回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