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雖然說廠衛遠不如開朝之初那些年酷戾殘暴,但也僅僅是指的對待朝臣的态度。真正在民間面對普通大衆時,卻依然還是如狼似虎,并未有什麽改變。
甚至,在某種程度上反而更加變本加厲。蓋因廠衛上層對士大夫們留了餘地,士大夫們自然也要有所表示,這本是官場中有來有往的一種潛規則。
要知道廠衛們也是人,也要吃喝拉撒睡的。如今沒了通過迫害士大夫們發财的路,再要把搜刮民間的路給堵上,那可就是不留餘地了。
至于說因此讓普通百姓們苦了些,誰在乎?和士大夫們的利益比起來,一些低賤的下層賤民犧牲也就犧牲了。
更何況,廠衛一般針對的,也大都是些小商賈之類的。大明朝對商賈們可沒多少好感,商人逐利忘義,最是奸猾不過。有時候爲了利益,沒少做些違法犯忌的事兒。遍觀那些個稍有點實力的商賈,哪一個背後也不會少了血腥和罪惡。
士大夫們可都是儒門子弟,無論背地後如何,可面上最講究個重義輕利,以天下爲己任,這便天然的和商人的本性對立。所以,能有人打壓商人集團,士大夫們自然是樂見其成。
再加上和廠衛之間的默契,廠衛下層在普通人中的嚣張跋扈,便可想而知了。
是以,這幫番子來的氣勢大爲兇悍,但凡擋路的,二話不說就是一通棍棒招呼下去。慘叫痛呼之際,頓時間先前還圍的裏三層外三層的圈子,霎時間如同鳥獸散般逃了大半。
衆番子當中,大檔頭王義雙手負在背後,面色木然的安步踱了進來。目光在場中諸人身上一轉,當落到二張兄弟身上時,臉頰隻是微微一動,似乎并沒什麽意外。可當又看到後面站的石悅和楚玉山二人時,卻是不由的眸子猛然一縮,差點沒當場叫出聲來。
是不是覺得很奇怪?好歹二張兄弟那可是皇親國戚,身份地位比石悅和楚玉山不知高出幾個等階去,爲啥他看見了二張沒什麽表示,反倒是對楚玉山和石悅臉色大變呢?
其實這很好理解。首先是他早知道了這裏有二張的事兒,心中先自有了底兒,自然不會慌張;
其次,相對于二張來說,或許京中很多人都對他們忌憚,其原因無外乎就是這倆貨乃是當今皇後娘娘的胞弟。而皇後娘娘又一向寵溺這兩個兄弟,甚至曾爲了這兩個兄弟跟皇帝鬧過一回。
所謂疏不間親,如此一來,除非迫不得已,誰又願意去招惹這兩個厭物?說到家,非不能也,實在是懶得搭理罷了。
就好像癞蛤蟆跳人腳背上,大多人的反應都是一腳甩出去,然後離得遠遠的。但絕不會有人追上去,非要踩死那癞蛤蟆的。無他,太尼瑪惡心了。
對于二張這樣的,人的心裏大抵便于那癞蛤蟆等同的。這也才有了二張橫行無忌的市場。
可是二張這個護身符,對于廠衛們則完全不一樣了。二張固然是皇後的胞弟,可廠衛們也是天子的家奴不是。
天子固然不會爲了家奴去惹皇後不快,但反過來說,除非太過分的事兒,皇後也不會因爲兄弟之故,就要對天子的家奴怎樣。真那樣的話,就太懂事兒了,也太失身份了。
一來,這堂堂皇後跟些個奴才打對台,聽着就荒唐至極;二來,那畢竟是天子的家奴,皇後針對這些奴才下手,豈不是等若打皇帝的臉面?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面兒,便是這個道理。
其實,說到家一個道理,廠衛這些個家奴和大臣士大夫們不同。廠衛和二張一樣,都屬于“内人”,是皇帝還有皇後的家事;可大臣士大夫們,卻是妥妥的外人!
這内外有别,可不單單是血緣上說的。從屬和立場,也是一道無形的分割線。
所以,便是如内閣大學士、六部尚書這些一二品的大員,或許都會對二張有所忌憚忍讓,偏偏看似地位最低下的廠衛們,對這二人卻反而沒什麽畏懼。
而相對于王義而言,既然原本就不怎麽把二張放在心上,如今更是有着别的緣故其中,就更不會對看到二張在此有所動容了。
但是他可以不在乎二張,卻不能不在乎楚玉山和石悅了。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,這兩個人似乎都是那個蘇默的人啊。
蘇默啊,那個災星!對于王義而言,現在但凡提到這個名字,就不由的頭疼欲裂。他覺得這個人對他來說,簡直如同魔靥一般。
去年一年,他過的簡直苦不堪言。那天南海北的跑的,好幾次他都以爲自己活不成了,就要那麽凄慘的客死異鄉、埋骨荒野了。所幸是列祖列宗庇佑,每次都是險死還生,總算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。而這所有的一切,全都是因爲一個人的緣故。這個人,就是蘇默!
當然,他們老王家的列祖列宗究竟上輩子,上上輩子結下了什麽福緣是不可考了,王義對此也不在乎。隻要能給他免了災去了厄,那便統統歸爲祖宗積德。
話說這次他終于順利完成了皇命,安全回了京城,他是誠心向祖宗們在天之靈好一通拜謝過的。
而之後發生的事兒,也讓他再一次認定,自家祖宗積下的福緣果然深厚,如今全數果報到自己身上了。要不然,怎麽可能一回來就讓他結識了那麽多位王爺世子呢?甚至其中,還有甯王這種一等一的頂級現任王爺。
王爺啊,那可是大明朝最頂峰的存在,天一般的人物,但是對上自己時,卻是那麽的和善親近,一點兒也沒有看不起的意思。
打從回來這幾天,他幾乎每天都能接到這位甯王的邀請飲宴。人家也沒圖他什麽,就是純粹的歡飲玩樂。按照甯王的話說:投緣,就是個投了眼緣。既然是投緣了,那便沒什麽身份地位之分,大家隻單純的以朋友相處便是。若非要分了什麽王爺、屬下的,可不就俗了?
王義由是大爲感念。别看他平日裏耀武揚威的,便是很多重臣大員見到他,也都恭恭敬敬的。但他卻心中明白,這些個人面上的表情絕對假的不能再假了。他們心中,還不定怎麽诋毀鄙棄自個兒呢。
而甯王則不同,他能感覺的到,甯王看自己時的目光,絕對是真心實意的,那确實是真想跟自己結交才有的目光。
一位堂堂頂階王爺,能如此折節下交,和他一個小小的皇家奴才以朋友相論,這不是祖宗積德是什麽?
而今個兒這事兒,也正是因着這份情誼,他才當仁不讓的趕着沖上來,将這事兒攬到身上。
朋友啊,不正是應當在這個關頭體現出來的嗎?二張的身份,王爺那邊不好出頭,可他不怕啊。二張的德性,京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?既然這倆夯貨招到了王爺頭上,那說不得自己便要當一把這個惡人,以報王爺知遇之恩了。
實話說,能讓一向專注利益而走的王大檔頭做出如此義舉,真的是一件從所未有之事了。
可是王義怎麽也沒想到,這個看上去古裏古怪的地兒,不單單是二張的事兒,竟然還有那個災星也牽扯其中。你大爺的,早知如此,便是打死他也不會來趟這個渾水啊。
王義此刻簡直是猶如天雷轟頂,心中猶如一萬頭草泥馬奔踏而過。隻是眼下已經事到臨頭,再想退縮卻是不能了。沒奈何,也隻得硬着頭皮相機而行了。
這一刻,王義忽然開始懷疑,自家的祖宗的福德,大抵還是沒積攥的夠厚。要不然,怎麽就讓自個兒一頭又撞進這個大坑裏了呢?
坑,絕對是坑,還是個天坑!他痛苦的想着。但是想着想着,猛然間福至心靈,一個念頭不期然的突兀閃現了出來:
這是個坑……坑啊,那換言之,豈不是說自己是被人算計了?而算計自己的這個人……。
想到這裏,霎時間王義的臉色便難看了起來。他本就不是個笨的,既然想到了某種可能,哪還會想不透坑他的人是誰?
什麽祖宗積德,什麽投了眼緣,有什麽禮賢下士,全都特麽的是套路啊!現在再仔細想想,可不是嘛,他王義又算個神馬東西,憑什麽人家一個王爺忽然就對他投緣了?要真是說祖宗積德,咋不見之前自己有這福緣?
甯王!你姥姥!
這一刻,王義簡直恨的牙根癢癢的,恨不得就此扭頭回去,給某王爺那張看似和善的臉上,狠狠的來上幾拳才好。
然而,但是,想法畢竟隻能是想法。且不說眼下自己傻乎乎的一頭撞了進來,再想往回縮可是由不得自己了。單就以他的身份地位,又豈敢真對一個王爺如何?
到時候隻要人家甯王甚至連話都不必多說一句,自己就要被天下人笑死了。一個低賤的家奴,竟會讓王爺以朋友相論,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兒誰信?可不是發了夢呓嘛。
這一刻,王義悔的腸子都綠了。目光閃爍着,就那麽站在原地一言不發,倒讓場中一幹人都感覺詭異莫名。不知道這位檔頭大人發生了什麽事兒,這氣勢洶洶的一頭殺了進來,卻打從過來就一言不發的發起愣來。
話說,您這是專程來這兒擺造型來了?也就是此刻這兒沒人知道“行爲藝術”這個詞兒,不然的話,鐵定有人要好好琢磨琢磨,這裏面究竟有個啥講道。
然而雖然沒人探究這種行爲究竟是啥藝術,卻不代表沒人甘心這麽沉寂下去。
于是,先前被罵了個狗血淋頭,憋屈的快要瘋了的華公子開口了。他可是知道,這個王檔頭正是自己的奧援,說好的來給自己紮場子的靠兒。
如今眼見王檔頭一出場,果然是拉轟霸氣吊炸天了,便是那二張也是面色陰沉,目光閃爍的,一看就底氣不足了。這要是還不乘勝追擊,更待何時?
華公子歡樂的簡直要唱起來了,蹭的一步跳了過來,扯着王檔頭就喊上了:“王檔頭,您可終于來了。這裏有人隐匿匪類,卻仗着權勢妨礙公務,便是在下提了您的名号,也被人嘲諷鄙視了一通。您可要給在下做主啊。”
這幾句話一出,便如同上屋抽梯一般,頓時将王檔頭逼到了牆根兒,再無半分退路。
兩眼幽幽的盯着華龍,這一刻,王檔頭真心很想掐死這貨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