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還……沒射……”他失神的喃喃着,試圖起身,卻猛的一陣劇痛傳來,眼前一黑,險些又昏了過去。
大口喘息着,好容易頂到那劇痛消退一些,這才緩緩睜開眼睛,眼前一張笑眯眯的臉龐近在咫尺的看着他,沒防備下,令他差點沒叫出來。
努力做出些微的後仰動作,背後又是陣陣疼痛,讓他不得不停下這個動作。額頭豆大的汗珠泌出,他緩緩閉上眼睛,顫聲道:“你赢了,說吧,我這是怎麽了。”
他已經看出來了,那張臉是蘇默的。而劇烈的疼痛也讓他徹底清醒過來,強忍着心中的驚慌,向這個對手問起自己的狀況。
他能感受到,自己似乎很不妙,這讓他極是恐懼,以至于恐懼到了極處,反倒難得的冷靜了下來。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自己的小命,自己的身體。
“一個好消息,一個壞消息,兀兄想先聽哪一個?”蘇默悄然發出指令,金甲再次化作一點金光,隐沒于衣領後面,無聲無息。面上卻抱膝坐在兀木爾身前,笑眯眯的問道。
兀木爾默然,過了一會兒才歎口氣道:“随便吧。若你想嘲笑我,也由得你。”
蘇默面色豁然一變,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,跳起來指着他大怒道:“我是那樣的人嗎?”
兀木爾靜靜地看着他,一點也不爲他發怒而緊張,淡然道:“是,你是。你壓根就不是個心胸大的,睚眦必報說的就是你這樣的。不,比這還要甚上三分。你是那種對敵人恨不得落井下石,落難了再踩上一腳才甘休的性子。”
蘇默忽然不怒了,臉上又堆滿笑容,蹲下身子搖頭道:“沒看出來,你這人這麽幽默。怎麽,不懂什麽叫幽默?就是谑,谑,明白嗎?”
兀木爾不說話,就那麽看着他。他此刻身受重傷,剛剛暗暗試了下,似乎手腳都沒事兒,但就是動不了,一動就痛徹心腑,應該是脊柱出了問題。
這個季節,傷勢又再脊柱上,躺在地上越久越危險。他之所以出奇的如此冷靜,正是他看出來了,眼前這個家夥是想激怒自己,然後等自己沉不住氣主動将他罵走,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走掉,讓自己獨自留在這兒自生自滅。
兀木爾從沒一刻這麽清醒過,他甚至猜到了這惡毒的家夥,爲什麽在這兒跟自己閑扯。他報的目的無非就是拖時間,好讓自己躺的更久一些,多受些折磨。
所以他不能怒,哪怕再如何羞辱也得忍着。所以,他隻是安靜的看着,一點兒心思都不露出來。
不得不說,苦難真的會讓人快速的成熟起來。這種快速,有時候僅僅隻是一眨眼的功夫。
蘇默眼珠兒轉轉,整個人都快趴到他身上了,上上下下擺弄了一陣兒,這才重新坐下來,看着他笑道:“好吧,我這人别的長處沒有,就是特心善,看不得别人受苦難過。好消息是,你的手腳四肢,各種零件都沒少,除了一些擦傷外,整個都好好的,怎麽樣,這是個好消息吧。”
兀木爾垂下眼簾,胸口有些控制不住的略微加快了起伏。這是個好消息嗎?是,也不是。因爲這說明自己剛才的猜測大抵不會錯了,真的是脊柱傷到了。
蒙古族出生就在馬背上,墜馬受傷什麽的早已司空見慣,自然也摸索出一些常見的傷病例子。所以,此時結合着自己的狀況,再聽到蘇默的确認,心中最後一絲僥幸,終于變成了絕望。
脊柱受傷,在草原上就等同于死亡。因爲那樣的人就是廢人了,完全的廢人。不能坐、不能動,再也騎不得馬;既不能放牛牧羊,更不用說上戰場厮殺射箭了。
不但如此,還要連累家人特意分出人手來照應着。在草原上,往往這種傷勢的人會選擇自我了斷,與其那樣窩囊的活着,拖累家人,不如痛快一死。
“壞消息呢?是不是我的脊梁斷了?”他痛苦的閉上眼睛,即便是要死,也不能在眼前這家夥面前露怯。蒙古漢子自有蒙古漢子的尊嚴,他不想讓自己的絕望,成就了對方的快樂。
蘇默眼底閃過一抹訝然,想不到這個小子竟然還懂些骨科的常識。更沒想到明明知道了自己的狀況,還能如此淡定,這讓他真的有點刮目相看了。他卻不知道,兀木爾已萌死志,對于一個連死都想到了的人來說,還有什麽可激動的?
“賓果!答對了,可惜沒有獎勵。”蘇默打了個響指點點頭。
兀木爾就又沉默了。這個時候他的心思又不同之前了,此時此刻,蘇默拖延時間也罷,丢下他也好,都不重要了。所以,他也不須再太刻意的壓制自己的情緒了。
目光在左近巡視了一圈兒,看着滿地遠近的羊屍,他忽然發現了一個疑點,不由的失聲道:“你怎麽做到的?你沒用箭?”
他忽然發現,所有目所能及的羊屍體上都沒有箭矢,死因全都是額頭上一個指頭大小的血洞導緻的。且不說這麽多羊,一隻死去時,其他的羊必然會驚慌四散逃開,沒有弓箭的幫助下,很難短時間殺死所有的羊。單就那緻命的傷口,本身就顯出一份詭異和神秘來。
蘇默一怔,轉頭看了看四下的羊屍體,連他都沒留意到這些羊具體的死法。他隻是默默的吩咐了金甲,将這一片所有的羊殺死罷了。畢竟,這次的騎射比賽,要求的不單單是賽馬勝出,還要有所獵獲才行。
當然,所謂獵獲,是指的弓術射擊之道。不過卻也沒明确不可以用其他遠程手段。蘇默覺得自己射出蟲兒殺羊,也是一種遠程手段,既然無賴了就索性無賴到底,隻是沒想到,這蟲兒玩的實在太專業,竟然留下如同神迹般的漏洞。不過也好,這樣更能震懾住蒙古人,比自己預計的效果還要好。
隻是這個兀木爾的狀态很奇怪啊,這個時候了,他怎麽一點也不着急自身的傷勢,反倒留意起了這些旁的事兒呢?
“脊梁斷了就是廢了,再留意有意義嗎?反倒你這些手段,讓我真的很感興趣啊,能不能告訴我裏面的奧妙?嗯,算是讓我臨死前安慰一下也好。”聽蘇默問出疑問,兀木爾想了想後坦然說道。隻是當說到最後,眼底有極隐秘的緊張之色一閃而過。
蘇默愣住了,但旋即卻暗暗苦笑起來。他忽然發現,打從身俱異能之來,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,開始有了潛移默化的變化而不自知了。
若不是這次機緣巧合,讓兀木爾當面說出這句話來,怕是自己真的有一日,會漸漸沉迷于異于常人的不同中,從而最終完成某種蛻變,或者說是進化。真的那樣的話,誰也不知道,究竟後果是好還是壞。
兀木爾此刻的傷勢,在普通人眼中自然是完全不可治愈了。便是放在後世,想要恢複也是極其艱難而複雜的。而即便如此,成功完全恢複的幾率也并不是百分百。
但是這些,現在放在此刻的他眼中,卻不過隻是分分鍾就可以搞定的事兒。
“生命賦予”這個技能的強大,可以有效的激發生命根基,刺激骨骼的局部重生,多則月餘,短則數日,必能使兀木爾折斷的脊柱重新長好。
不過要不要出手,蘇默現在真的猶豫了。他之前是忽略了自己的心态,根本沒想到兀木爾竟然因此萌生了死志,還想着就這樣讓他活着折磨他一通。
但是這會兒既然知道了兀木爾想着求死了,那他的算計便全然落在了空處。一旦兀木爾因此而死,他和整個大明使團,頃刻間便會成爲所有蒙古人的仇視目标。那樣,可就不符合他的利益了。
他慢慢站了起來,來回溜達了幾步,忽然目光落在那匹仍在掙紮着的大青馬身上。
這匹神駿的坐騎,先是因爲被放血秘術傷到了根本,随後又被金甲攻擊了前腿,倒地時被巨大的慣性,将另一條腿生生折斷了。如果按照正常情況下,這匹神駒就算是徹底廢了,很快會被殺死,成爲人們桌上的一盆肉食。
不過,現在嘛……
蘇默慢慢走到那馬兒的身前,輕輕的撫摸着它的鬃毛。大青馬勉力擡起馬首,輕聲嘶鳴着,寶石般的大眼睛中,透出濃濃的痛苦和不舍之色。并且努力的掙紮着,欲要重新站起來,好讓主人再次騎上自己,展蹄飛奔。
它嘶鳴着,馬首拼命的擡着,眼神望向遠方。奔跑是它的天性,無盡的遠方,是它永無止境的追求,畢生的追求……
兀木爾眼中露出後悔和痛苦之色,忽然發怒道:“殺了它,殺了它!不要再折磨它!收起你那假惺惺的仁慈,若不是你,它何以落到如此地步!你……你這個卑……。不,不可能,這怎麽可能……。”
他大叫着,淚水肆意橫流。然而叫着叫着,忽然猛的張大了嘴巴,滿面震驚的看着眼前的場景,臉上全是震駭不信之色,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那裏,随着蘇默輕柔的撫摸着,大青馬忽然掙動的越來越輕,最終完全安靜下來。
再片刻後,就在他以爲大青馬已然死去之時,卻隻聽一聲龍吟般的嘶鳴,那馬兒猛地掙紮着站了起來,唏律律長嘶聲中,鬃毛炸起如霧,四蹄結結實實的落到地上,哪還有半分之前受傷的模樣?
奇迹,乍現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