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汗,你,太過分了。爲什麽要這麽對待我的蘇默哥哥?你若要殺頭,我不會原諒你的,永遠!”
小别吉滿臉淚水,傷心的對他嚷嚷一句,轉身去追情哥哥去了。她要和情哥哥生死與共,看哪個敢動自己的愛郎。
達延可汗憋屈的肝兒顫,仰天仔細回想,究竟自己說了什麽不對的地方?爲什麽事兒會變成了這個局面?
好像、似乎、大概沒什麽吧。不過,似乎、大概、好像有點像是那小豎子說的,沒讓他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。
可即便如此,也不至于此啊。那這是……咦,等等。達延可汗百思不得其解,苦苦思索之下,忽然猛的靈光一現,猛然某個念頭閃過,心中頓時隐隐約約把握住了某個關鍵。
那小豎子這般表現之前,先是和那大明正使說了些什麽。然後轉過頭來便是各種表演,對,就是表演。這一點,達延可汗可以很肯定。
什麽慷慨赴死,什麽豪邁悲憤,全你妹的都是套路。騙人的!多年的上位者經驗告訴達延可汗,那小豎子或許不是個怕死的懦夫,但也絕不是什麽可以舍生取義的人。嚴格說來,應該定義爲一個無利不起早的商賈之輩。他如此表演,所圖謀者,怕是與前番兩家談判之事有關。
一想到這兒,達延可汗頓時如同徹底打開了思路。再回想回想先前的種種細節,頓時猶若掌上觀紋一般清晰起來。
唉,他長長吐口氣出來。既然想明白了,這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憋屈,偏偏還不能發作出來。
因爲這所有一切都是他暗地裏的推斷,他總不好自己忽然先提出來,以此來指責對方吧。若是那樣,且不說那奸詐的小豎子隻要當場否認會讓自己無法下台,更會讓寶貝女兒對自己的誤會更深。
此時此刻,他隻能被動的等待,等待對方獅子大開口。而且最憋屈的是,自己甚至還要在對方開口前,就先有個表面的應諾,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大度和歉意。
可是這歉意他妹的分明就是被那奸詐小子硬生生營造出來的,自己壓根就沒做錯什麽啊。而且一旦自己身爲大汗應諾下了,哪怕僅僅隻是表面上的态度,放到兩國談判中,那也成了闆上釘釘了。
中原皇帝有金口玉言之說,他蒙古大汗又何嘗不是如此?一想到自己這般被逼着應下許諾,簡直猶如城下之盟一般,達延可汗就有種想罵娘的沖動。
明明是自己被算計了,吃虧付出的也是自己,卻還要向對方低頭賠罪、表示歉意,這尼瑪是何等的我操!
“你赢了。”他長長的吐出口氣,低下頭看向那邊走的不比烏龜爬更慢些的蘇默,淡淡的開口道。隻是這次的語氣冰冷而威嚴,再無半分溫情。
那邊廂正滿臉悲憤,倚着小美人兒嬌軟身子百般苦情的蘇默,頓時如同中箭的兔子般竄了回來,臉上笑的狗尾巴花兒似的,哪還有半分什麽悲憤不屈之類的?完全徹頭徹尾的一個狗腿模樣嘛。
衆人看得目瞪口呆。若不是還有于冕老頭兒滿臉激動,仍然帶着一幫人站在前方,所有人都要以爲之前所有一切都隻是幻覺了。
“提出你的要求來吧,大明欽差副使。不過……”達延可汗冷着臉,目光中透出森寒的殺機。“……不要太過分!”
他話音頓了頓,最後幾個字似乎從牙縫中擠了出來,滿含深意和決絕。
蘇默秒懂,眉花眼笑的連連點頭。“當然當然,小臣可是讀書人,識進退、明規矩,那可是本分呢。”
達延可汗就拳頭猛的一握,趕緊使勁閉了閉眼,這才又緩緩睜開,将心中那股暴虐壓下。
“說!”他咬着牙吐出一個字來,卻是不肯再多言半分。他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,直接喊人将此子拖下去五馬分屍了。
蘇默眼珠兒轉了轉,“哈,那個啥,那老頭兒我瞅着好不順眼,要不大汗你先砍了他腦袋再說?”他忽然擡手往人群中一指,笑嘻嘻的說道。
衆人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人群中,右帳汗王滿臉鐵青,怒發欲狂。蘇默指的可不就是他嘛,衆人面面相觑,臉上都是一副古怪的神色。
大汗剛才可都說了,不要太過分。既如此,又哪裏會因他一句話,就直接把自個兒重臣砍頭的道理?這分明就是一種羞辱,對右帳汗王*裸的羞辱!
這一點,右帳汗王明白,很快所有人也都明白過來。大明使團中有人低低的笑了起來,右帳汗王一張臉已然如同鍋底一般,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。
達延可汗面頰微微抽動,一言不發的冷冷的看着蘇默。旁邊,圖魯勒圖悄悄的扯了扯蘇默衣袖,臉上滿是哀求之色。
蘇默哈的幹笑一聲,拍拍小姑娘嫩白的小手,沖達延可汗奉上一個大大的笑臉:“那啥,這不是瞅着都闆着臉,嚴肅的怪吓人的,開個玩笑娛樂下大夥兒,調節下氣氛。哈,别當真别當真,嘎嘎……”
我娛樂你一臉!右帳汗王快要氣瘋了。上前一步撫胸怒道:“大汗!我……”
達延可汗目光冰冷的橫了他一眼,眼中那淩厲的殺機,讓他激靈靈的打個冷顫,下面的話再也不敢出口,咬咬牙,默默的退了回去。隻是低下頭的那一刹,眼底的怨毒之色一閃而沒。
“好吧好吧,說正事兒。”蘇默聳聳肩,毫無半分表現不當的覺悟。但轉眼便忽然面色一正,目光正正的直視着達延可汗,沉聲道:“兩個條件。其一,請大汗歸還我大明被蒙古曆年擄來的所有百姓,不得再有留難;其二,此番雙方就亦不刺部問題的争執,以我方要求爲準,在此番騎射比賽之後,立即簽訂國書。便是這兩點,大汗以爲如何?”
嘶——
這番話一出,場上衆人都是一陣的倒抽一口涼氣,人人面上都是一副震驚之色,全然沒想到蘇默在這個關頭,竟然會提出這麽兩點要求來。
場中唯一沒有太過驚訝的便是達延可汗了,便連提前和蘇默溝通過的于冕都不由的愣住。但是旋即眼中露出又是欣慰又是愧疚的神色,看向蘇默的眼神中滿是複雜之色。
這個他看不起的小豎子,先是以一首慷慨豪邁的詩詞,标示了自己清高孤絕的品節,随後又在這個時機,提出了這麽兩個要求,真真是讓老于冕不得不刮目相看。
要知道,他此時提出的這兩個要求,沒有一個是爲他自己的。面對着一場很可能讓他受傷甚至危及性命的賽事,他若是能借此機會要些防護自己或者限制對方的條件,必将讓他的安全大大提高。
但是沒有,他接連提出的兩個條件,竟全都是爲了國事。尤其是第一條,放歸所有被蒙古擄來的漢民回歸中原,甚至連于冕自己都從未想到過。
與國盡忠,于民以仁,這是何等的品節才能達至?這一刻,老于冕真的羞愧了,他哪怕再如何自诩名臣之後、清流高士,此時也不由的興起一種自愧不如的慚愧。
達延可汗一雙冷森森的眸子猛的縮緊,直如針尖兒一般。饒是他已經預料到了眼前這個結局,但真個聽到對方提出的這兩個條件後,也是不由的悚然動容、心中狂震。
對方隻是一個小小的童子,年不過及冠,在面臨生死關頭,卻首先考慮的是國家和民衆利益,絲毫不見半分考慮自身安危。這樣的人,在大明還有幾何?倘若人人皆是如此,那他心心念念的統一蒙古,然後橫掃八荒,再次殺入中原,光複祖上榮耀,豈不成了一場大夢?
面對着這樣一個民族,别說征服他們了,能不能抗住對方的反擊都是個問題了。這樣一想,他竟忽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恐懼。生平頭一次,對于自己的理想生出了懷疑的念頭。
閉上眼搖搖頭,放佛要努力将這種念頭甩出去。再次睜開眼來,看向蘇默的眼神中,不可自抑的流露出絲絲殺機。
胖爺臉色一變,腳下一錯步已是站到了蘇默身邊,渾身勁力提起。湯圓微微低下腦袋,發出一聲低低的吼聲,呲牙咧嘴。這一人一獸都有着超常的感覺,敏銳的做出了反應。
而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地方,蘇默身上那領衣袍的後頸處,一點金光隐隐,卻是另一隻暗中的殺手,也已然蓄勢待發。
蘇默心中微動,對着胖爺微微搖頭,一邊同時分出心神,将大尾巴熊和金甲安撫住。尤其是金甲,那是他暗藏的底牌,決不能在此時便顯露出來。
至于眼下的危機,他早已算準了,達延汗是絕不會在此發難的。他隐隐有種莫名的預感,預感這位大汗對他似乎有着某種圖謀,而隻有保留着自己的性命,才是附和達延汗的利益。
這種感覺極其詭谲難言,但卻又是那麽的清晰,連他自己都莫名所以。所以,他在等,也在賭,賭這種從來沒出過錯的直覺。
“不可能!你這兩個條件太過分,本汗是絕不會答應的!”良久,達延可汗森冷的聲音響起,讓蘇默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