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悉的帳篷讓他有些激動,但很快他便沉下心來,并沒如以前那樣立刻就叫喊出來。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曆,對他即是一種磨難,卻也是一種砥砺,讓他終于從一個什麽也不知道的中二少年,變得開始有了城府,懂得敬畏了。
身上到處都疼,渾身無力,這是長久處于饑餓和過度疲憊造成的後遺症,怕是要好好的将養一段時間才能恢複。
這裏是哪裏呢?自己又被何人所救?是某個部落的牧民,還是另外的其他什麽人?
阿魯爾小心的睜開眼,借着晦明的光線偷偷打量。随即一顆心開始下沉,初始得救的喜悅也瞬間消退下去。
從這個帳篷的布局和擺設來看,這裏絕不會是普通的什麽牧民所應該有的。倒是與他見慣了的軍營中的格局,大抵有些類似。
軍營……阿魯爾激靈靈打個冷顫。草原上現在除了蒙古自己的部隊外,再有其他的軍營便隻有兩個可能。其一就是與達延可汗對立的亦思馬因部;而其二,便是來自更北方的羅刹人。
至于說如亦不刺,又或朵顔三衛這些,要麽是在南方與大明交界那邊,要麽就是在極東那邊的白山黑水之間。
阿魯爾記得很清楚,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幾天内,憑借着雙腿能走到那些地方去。所以,唯一的可能就是上述兩個勢力了。
當然,也不排除還有那個蘇默的勢力。隻不過無論是從當時自己跟在大台吉身邊聽到的消息,還是後來跟在钰公子那些人身邊時聽到的一耳朵,都表明了似乎蘇默已經拔營往王庭去了,想必應該不會再在此地留什麽人把守。
亦思馬因和羅刹……阿魯爾一個勁兒倒抽冷氣兒,心中發苦。自己這究竟是做了什麽孽了?爲什麽長生天要這麽懲罰自己呢?不過相對于羅刹,他倒是更希望自己此刻身在的是亦思馬因那邊。
無論怎麽說,自己和亦思馬因總都是蒙古族人。亦思馬因曾爲蒙古國師,他與達延可汗争鬥,卻不會因此遷怒下面普通的族人。而且他身爲蒙古右帳汗王之子,身份敏感,亦思馬因就算知曉了自己的身份,更多的可能是會奇貨可居,用自己來跟達延可汗換取利益。這樣的話,他的小命其實在某種意義上,至此已算是得到保全了;
可要是羅刹人的話……
阿魯爾想到這裏,臉龐皺的跟包子似的。之前那蘇默接連兩次大破羅刹,好像好折騰死了人家一個極重要的人物。阿魯爾可是知道,這兩次大戰,蘇默幾乎完全是利用了圖魯勒圖,借用了蒙古的力量達至的。
而後,緊接着便是大台吉圖魯博羅特忽然突襲,一記穩準狠的黑虎掏心,幹脆利索的打了羅刹人一個措手不及,一舉将人家的中軍擊破搗毀。兩下裏這仇,算是結的大了去了。
至于說前次都是大明的蘇默幹的,嘞了個擦的,這事兒自己知道,可羅刹人不見得知道啊。被那蘇默幾番運作,早已經是黃泥落到褲裆裏,不是屎也是屎了。所有的債,都隻能記到蒙古人頭上去,偏偏卻辯無可辯,阿魯爾想到這兒就憋屈的要内傷。尼瑪,這是何等的我操啊!
但願長生天庇佑,他長長的吐口氣,默默的衷心祈禱着。側耳仔細的傾聽了一會兒,外面似乎并沒人看守,隻在極遠的方向,似乎有隐約的人聲傳來。
莫不是自己猜錯了?不然的話,怎麽自己這邊竟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?他心中忽然起了驚疑。
但是不過稍一思索便又釋然。以自己眼下這種狀況,又隻是孤身一人,便敞開了讓自己幹些什麽都造不成有效的傷害。至于說逃跑,這冰天雪地的,一個人在野外行走就跟送死沒有兩樣,這從之前自己的遭遇便能知道。
既如此,人家又何必費那事兒派人來看着他?愛走不走的,換言之,在人家眼中,他阿魯爾根本算個蛋。
這麽想着,雖說有些氣餒,但也讓他暗暗輕松起來。摸索着悄悄爬起來,當腳落到實地上,不由的一陣微微的昏眩襲來,連忙伸手扶住一旁的立柱,很是喘息了幾下才慢慢适應過來。
必須要盡快搞明白身處的環境,他輕輕握了握拳頭決定。若是換做以前,他肯定不會這麽爲難自己。但是在經曆了這麽多磨難後,他總算學會了一件事,那就是永遠不要把自己的性命,寄托在他人的仁慈又或僥幸下。
無論對方對自己有無惡意,又或重視還是不重視,他都必須提前自己做到心中有數,然後再來根據信息作出必要的應對。
不得不說,苦難确實會加速人的成長。這個昔日的懵懂少年,終于在這一刻開始蛻變了。
停留在原地積蓄了一會兒,感覺着身體中稍稍回複了些力氣,他慢慢的移動腳步,小心的靠近帳篷簾門邊上。
又再仔細側耳聽了一會兒,确定了确實沒人在外看守,這才小心翼翼的挑開門簾向外探看。
一陣酷寒的冷風瞬間拂過,讓他不可自抑的打了個寒顫,渾身有種被針砭般的疼痛。
天邊暮色僅剩最後一絲餘晖,另一邊能看見稀薄的月牙子如紙一般,已然挂在了天上。
離着所在的這座帳篷,前後左右都有些稀稀落落的帳篷立着。外面不見什麽人,卻能從其中幾座帳篷中,聽到細長的呼吸聲,還有偶爾一兩聲輕微的鼾聲。
整個大營泰半沉入寂靜,不見一絲火光。唯有再遠點一處所在,能看到有昏黃的火光跳動。那裏,應該便是中軍大帳了。
這,果然是一片軍營,雖然看起來并不是很大。
微微活動了下手腳,又緊了緊身上的氈衣,阿魯爾微微閉上眼睛,下一刻猛地一咬牙,豁然睜開眼睛,閃身從帳篷中而出,貓着腰躲避着,以最快的速度向那火光處靠了過去。
隻是越往前走,心中的疑窦越重。這一路上,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:這麽多的帳篷中,傳出呼吸聲的其實并沒幾座。而大多的其實都是空帳,并沒人在裏面。甚至連大營中本該不間斷的巡邏哨探,都不曾見過哪怕一撥。
一座軍營,在夜晚紮營後,竟然會不安排哨位巡視,這簡直令人不敢置信。那位指揮官得是多麽的作死,才敢這麽玩忽職守?
帶着這種疑窦,他愈發堅定了要摸清這裏情況的決心。一路連閃過十餘座帳篷,終于慢慢靠近了那透着火光人聲的大帳。
果然,在這裏,終于出現了衛兵。隻不過看上去,這兩個充當衛兵的家夥很不負責任。就那麽抖索着,軟踏踏的靠在帳門邊上,除了偶爾因爲寒冷,時不時的搓搓手跺跺腳外,大部分的時間卻隻是随便四下張望幾眼,然後便病恹恹的縮着脖子打盹兒,半點哨位該有的警惕都無。
阿魯爾心下又喜又憂。喜得是這麽一來,自己被發現的概率幾乎爲零,可以給他充足的時間和機會搞明白狀況;
憂的是,那麽多的空帳,還有這裏略顯詭異的情況,很大可能是因爲人都派了出去,所以才導緻了内裏如此的空虛。
那麽,是什麽情況才能讓一座軍營空虛若此呢?答案唯有一種可能!那就是,外面,很可能有莫名的極大危機臨近,使得大營中的人不得不盡量将人手調出去應對。
如此,問題來了。一旦軍營這邊解決不了外來的危機,留在營中的他,又将如何應對?覆巢之下無完卵,大營的敵對者可不會在大戰之中有那個耐心去分辨,身處敵營中的他究竟是什麽身份。
兩方交戰的狀态下,身在敵營的他便隻有一個身份,那就是敵人!是屬于必須被消滅的目标。而他唯一的出路,便是一切聽天由命,并且在第一時間跪地不動,寄希望于對方的士兵不會殺紅了眼,連投降的俘虜也一刀砍了。
不,不能這麽被動,必須要提前做些什麽。他暗暗下定決心。小心的避開兩個哨兵的視角,幾番蛇伏鼠竄,終是靠到了大帳的側後方一處陰影中。
默默的調息了一會兒,将躁動的氣息平複下來,這才低頭仔細踅摸了下,找到一處邊角輕輕挑了開來,然後伏下身子,把耳朵湊了過去。裏面的人語聲瞬間清晰了起來,随着一陣溫熱的空氣傳入了耳中。
“……跑了。哈哈,此次可是丢盡了顔面。”
“那又怎樣,這些大人物們總是不會真的損失什麽,不過是短暫的失去些全力而已。不用多久,便會又因爲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,重新将失去的拿回來。”
“唔,你說的倒也是。石牆(注)裏每日不知要發生多少龌龊,那些冕下們你方唱罷我登場,誰又真個成了事兒的?還不是要看陛下的臉色,一幫子蠢貨,嘿!其實就算陛下,也還不是被索菲亞公主和那位……”
“噓,禁聲!你怎敢這麽大膽,若被人聽了去,你我都别想有好了。”
兩個男子的對話到此停住,似乎觸動了什麽,都沉默下來。外面側耳傾聽的阿魯爾滿面的苦澀,真是怕什麽來什麽,這裏果然是羅刹人的軍營。
可是羅刹人不是整個南方軍團都被大台吉一戰擊潰了嗎?怎麽在這裏又出現了?
阿魯爾心中驚疑不定,想了想,又再深吸口氣,繼續側耳聽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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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克裏姆林宮,原名在俄語中意爲“内城”,曾是俄國曆代帝王的宮殿、莫斯科最古老的建築群,始建于1156年,尤裏?多爾戈魯基大公在其分封的領地上,用木頭建立了一座小城堡,取名“捷吉涅茨”。 1367年改爲石牆。十五世紀的磚砌宮牆(周長2.5公裏)保留至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