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何大哥,此番讷言曾派人來知會我等,道是這漠南草原上幾股馬匪勾結起來,欲要對新城不利,故而爲了一勞永逸,他在這東套頗用了些手段,以至這段時間少有行商。怎的何大哥卻又在這個時間往草原上走動?莫不是還沒接到讷言的消息?”
主座上,常虎邀飲了一杯後,将手中酒盞放下,似是不經意的問道。
四兄弟之間,老二多智,作爲老大,他便相應更穩一些。此時雖然可以确定何言的身份了,但終還是有些不放心,這話便是有些試探的意味了。
何言也算的老江湖了,哪會聽不出裏面的機巧,當下微微一笑,點頭道:“常家大兄既然知道了讷言有了布置,怎的還會這麽問我?”
常虎一怔,旁邊常豹卻笑了,沖自家老大搖搖頭,笑道:“大哥啊,何大哥分明就是讷言派來釣魚的餌,你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嗎?先前何大哥不是說了嘛,何家可是開錢莊的,那飛熊旗隻是臨時糊弄人的。那糊弄的是誰,難不成還能是專門來糊弄咱們的?”
說着大笑起來。
常虎這才恍悟,臉上露出慚慚之色,瞪了兄弟一眼,咱們才是兄弟好不好,親的那種,你這麽當面拆我台真的好嗎?
常豹卻全不在意,隻是嘿嘿憨笑,惹得常虎隻能無奈翻白眼。他們兄弟之間這種相親相殺,平日裏早不知玩了多少次了。常虎自也不是真的埋怨,隻是習慣使然罷了。
何言眼見這兩兄弟之間的互動,眼中閃過一抹莫名的光澤。看看人家兄弟,唉,咋自己就沒有這樣的兄弟呢?按說自己那妹夫也該算是兄弟吧,可倒好,平日裏好處沒見多少,坑可挖的是一個又一個,否則今個兒這事兒,也輪不到他來不是。
至于妹子,算了,不提了,說起來都是淚啊。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,在何二小姐那兒簡直體現的淋漓盡緻啊。這還沒正式過門呢,怕就早已快把他這位大哥忘了吧。
話說這都多久了,也不見妹子回來看看自己。何大少想起來就心塞。還有那個老爹也不靠譜,心急火燎的把家主之位扔給了兒子,然後自己撒丫子跑出去浪了,這浪的現在都還沒回來的意思。
前些日子還使人傳信回來,說是又找到一些老夥計,正商量着往西域走一遭,要趁着還能走得動,欲要去看看遠方的風景……
何言這個絕望啊,他也好想出去浪好不好。他雖然年輕,可也從未見過中原之外的風景好不好?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,這不是該是年輕人做的事兒嗎,怎的現在卻倒過來了?
何言覺得自己完全被抛棄了,人生充滿了灰暗。
“說到這邊的布置,賢昆仲這些日子行走間,可曾發現什麽可疑的迹象嗎?按照讷言傳來的消息,算起來該是他們發動的時候了。可何某這些日子以來,卻始終沒見端倪,忒是有些古怪啊。”将心頭飄起的那點憂傷抛開,何言出聲向常家兄弟問道。
他這些日子以來,在草原上晃蕩的都快把東套走遍了,卻始終沒找到任何馬匪的蹤影,這讓他隐隐感到了一絲不對勁兒。今日常家兄弟既然提出來這個問題,正好詢問一番。
常虎常豹一愣,相互對望一眼,當下由常豹問道:“何大哥,但不知讷言具體是如何布置的?”
何言略一沉吟,慨然道:“也罷,賢昆仲也不是外人,若能得你們相助,想必也會事半功倍。”當下,就将蘇默預料一窩蜂的動向,又讓自己扮作商隊做餌的事兒說了。
常虎常豹對視一眼,眼底都閃過感動。這種具體的布置,哪怕就算親兄弟,按說也不該這麽坦言相告。常豹剛才那麽問,顯然也有試探之意,而且未嘗沒有點譏諷的意味。畢竟,相比起來,他們才是更适合來做這個餌的角色,但眼下卻給了何言,這分明是因爲蘇默覺得他家大舅子比起來,跟他那邊更近一些。
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,常豹終歸也是年輕,心下哪會沒有點傲氣?便再如何多智,仍是不自禁的帶出了一絲兒。
隻是兩兄弟都沒想到,何言竟毫不猶豫的托盤而出了,這種信任着實讓他們感動不已。對比之下,常豹不由暗暗羞愧,自己這卻是枉做小人了,單隻這份心胸,就被比了下去。蘇讷言慧眼識人,不但智計謀略過人,連看人識人也高出一籌,不得不讓人佩服啊。
上次兩人一番相識,他亦曾暗暗出手争較了幾回,雖是最終認可了蘇默的本事,但也隻是認可了而已,還并未達到欽佩拜服的地步。但經此一事,心下卻是漸漸的起了敬服之意。這倒是連蘇默自己,都不曾預料到的結果。
“何大哥……”常豹心中想着,剛要再仔細詢問一番,忽然卻聽帳外一陣喧嘩聲響起,被生生打斷。蹙眉不悅之際,擡頭再看時,但見大帳帳簾一掀,一個親随匆匆走了進來,目光在幾人身上一掃,随後小步走到常虎身邊,附耳低聲說了幾句。
“什麽?!”常虎初時還有些尴尬,覺得這頗有些小家子氣,不免讓何言心中生出些别的想法來。但是聽着聽着,卻再也顧不上了,最後竟臉色一變,失聲脫口驚呼起來。眼神也瞄向何言那邊,神色陰晴不定起來。
随着他的變色失态,常豹和何言都再也裝不下去了,何言微微一笑,便要起身告退。
旁邊常豹一把拉住,轉頭看向常虎不樂道:“大哥,究竟什麽事兒,這裏可沒有外人。”他在外人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,暗暗提醒道。
常虎猛省,暗叫聲慚愧。當下也抱拳對何言告一聲罪,這才坦言道:“何兄,說來是咱們的不是。我那兩個兄弟,他們……咳咳,似乎和何兄的手下起了些龌龊……呃,我這裏先給何兄賠罪一二了。”說着,站起來,端端正正的施了一禮。
常豹也終于變了顔色,這才知道爲何大哥剛才那般欲言又止的。心中不由暗暗大罵常熊常罴二人,這兩個混賬,自己百般防備,就是怕他們惹出事兒來,卻不想這樣都躲不過。莫不是這就是蘇讷言曾說的那樣,完全就是那種坑貨嗎?
何言也是驚訝,但是眼見常虎行禮,卻是連忙躲開,正色道:“常兄這是哪裏話來,事兒還未弄清楚,許是我那些手下得罪了令弟也說不定。說起來,我那些手下其實也都是些野慣了的,不懂規矩也是有的。”
兩人都趕着賠罪,常豹歎道:“罷了罷了,都是自家兄弟,卻也無須這般見外。眼下不如先過去看看情況再說,終不能因此折了你我的交情。”
何言和常虎這次罷了,都是連連點頭。當下三人出了大帳,使人牽了馬來,一同往何言營地那邊去。剛才已經問過了,沖突是發生在何言的營地那邊的。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來,分明就是常熊常罴兩人跑人家門上鬧事兒去了,首先這理上就站不住。這也是爲何常虎一反應過來,當即就坦言賠罪的原因。
三人催馬而行,隻是出了營門走到半路,就忽聽不遠處一陣陣殺聲響起,緊接着,遙遙可見前面的方向,四下裏數處火頭縱起,正是何家營地所在。
三人不約而同都變了臉色,相互對望一眼,幾乎異口同聲的道:“來了!”當即連聲呵斥,催馬疾行。
所謂來了,說的正是此次要對付的目标,漠南一窩蜂。之前三人還在讨論,怎麽不見這夥人出現,沒想到對方竟偏偏選在這個時刻就冒了出來,這讓包括何言在内的三人,都終于徹底凝重起來。
這說明什麽?這說明人家早已把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,時時都在等待着一擊必殺的機會。可他們卻因爲輕視了對方,覺得對方不過隻是一幫子馬匪而已,始終沒真正重視起來,此時終于嘗到了苦果。
再想想以蘇默的性子,竟那般再三重視的派人來特意兩下裏囑咐,由此可見一斑。而他們,包括常家兄弟在内,又有哪個真的正視起來過?相對比起來,高下立判,讓幾人這會兒都是羞愧無餘。
“唉喲不好!”又是羞愧又是懊惱之際,常豹忽的猛的一道靈光閃過,不由的大叫一聲,手上猛地發力,拼命勒住了胯下戰馬,使得戰馬前蹄騰起,就半空轉了個圈子,才落地踏踏踏退了幾步穩住。
常虎和何言吓了一跳,也慌不疊的勒住戰馬,撥轉馬頭返回。不待兩人開口,常豹便急急的道:“二位哥哥,隻怕何大哥那邊的沖突不是偶然,哪裏有這麽巧的事兒?偏我家那兩個夯貨去鬧,這邊就忽然馬匪們冒出來了……”
此言一出,何言和常虎也是猛省,同時面色大變,異口同聲的叫道:“聲東擊西!快,快回去你們那邊!”
兩人都是老江湖了,隻常豹稍一提醒,便立即反應過來。何家營地本是爲了賺那幫盜匪而來,就算被攻破了也沒什麽實際損失。可是常家這邊可不同,那可是真真的有貨啊。且不說别個,單就那些招來的商賈要是出了事兒,損失就根本不是單純的貨物損失能比的。
如此,如何選擇還用問嗎?三人再不遲疑,當即調轉馬頭又往來路返回,隻是剛剛馳出幾步,常虎就不由大叫一聲,眼中露出絕望之意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