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天傍晚,一騎飛快的馳入其中,馬上騎士遮頭蓋面,将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,渾身上下都帶着一股子沙土味兒。
馬匹竄入土圍子,直到一處最大的荒土夯成的大屋前,不待停穩,騎士便利索的翻身跳下馬來,顯示出極上乘的精湛騎術。随後,撥開厚重的門簾,快步向屋中沖入。
一進的屋裏,登時一片巨大的噪雜聲撲面而來。幾處巨大的火盆将屋裏照的通亮,數條長桌上擺滿了烤好的牛羊肉,還有大壇大壇的酒水。
無數的敞胸疊肚的漢子恣意的大口喝酒叫嚷着,時不時用刀尖挑起大塊的肉塊送入嘴中嚼着。期間,伴随着女人的尖叫聲和男人放肆的大笑聲。于是,食物的香氣、渾濁的酒氣,還有女人身上劣質的香粉氣息,将這裏渲染成一幅群魔亂舞的畫卷。
剛進來的騎士擡手抹下遮蓋,露出一張精瘦的臉孔,一雙靈動的眼睛滴溜溜轉着,猛嗅着鼻子,露出極爲享受的神色。
旁邊有人大笑着沖他吹着口哨,高聲叫道:“祁猴兒,怎的這般時辰才回來?莫不是在外面遇到了哪個小娘,弄的自個兒腿軟了,哈哈哈……”
四周便傳來一陣哄笑,祁猴兒也不惱,隻笑罵一聲,上前從桌上端起一隻大碗,咕咚咕咚猛灌了一通,随後伸手從盤中撈起一塊牛肉塞進口中,嚼的湯水淋漓的。
旁邊一個滿臉脂粉的肥腴女子剛轉過身來,卻被他伸手狠狠掏摸了一把,引得女人高聲尖叫起來。
祁猴兒卻哈哈大笑着,在衆人的笑罵聲中狠狠又拍了那女人的肥臀一巴掌,這才大步往最裏而去。
大屋盡頭,正堂中的牆面上,挂着一張關二爺的畫像,畫像因爲時間久了的緣故,都有些模糊了。畫像前擺着一個大海碗,裏面用細沙灌了,插着三支巨大的燃香,袅袅的升騰着煙氣。
再前面,一個滿面虬髯的雄壯漢子,正伏在一張案桌上埋頭大嚼,旁邊兩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子,不停地給他倒滿酒樽,殷勤的伺候着。這人不是别個,正是此地最大的盜匪頭子,黃須。這股盜匪,便也就是黃須盜了。
此時聽到腳步聲,漢子再次咽下滿口的肉,這才擡起頭來看過去。待到看清來人,目光中兇光微微一斂,臉上露出笑容來。
祁猴兒大步上前,抱拳笑道:“大頭領,我回來了。”
黃須點點頭,将手上的割肉小刀往盤裏一扔,笑道:“猴兒,可是有什麽好買賣了,看你嘴咧的都快到耳朵根子後面了。”
祁猴兒也不矜着,隻是目光在旁邊兩女身上掃了一眼。黃須微微一怔,随即擡手在兩女臀上拍了拍,兩女秒懂,乖巧的爬起身走了出去。
待到屋裏再沒了外人,黃須這才皺眉道:“什麽事兒,還要這麽小心。”
祁猴兒這才低聲道:“大頭領,不怪兄弟小心,而是這次的買賣,頗是玄妙啊。動不動的且不說,能不走漏風聲,還是盡量不要走漏的好。”
黃須哦了一聲,臉上興趣大增,瞪眼道:“說說,怎麽個意思。”
祁猴兒道:“前陣子收羊毛的事兒,大頭領知道吧。”
黃須點點頭,這誰不知道啊。那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,整個草原都傳遍了。記得當時衆頭領還說笑來着,道是也不知大明是哪個失心瘋了,竟然專程花銀子來收那些無用的廢物。并互相笑罵道,說不定哪個倒黴蛋兒,下次打劫不長眼,劫的全是羊毛了雲雲。
當時還有号稱明白人的出來分析,說是恐怕這是大明針對蒙古的計謀,指不定要利用這事兒搞什麽幺蛾子呢。
不過這事兒沒多久就讓這位睿智的匪盜被打臉了,大明不但真的派出了催榷使,還因此是,讓火篩那邊鬧得很被動,被一幫牧民圍了軍營,據說一場大亂下來,很是傷了好多人。單就大夥兒知道名号的,就死了一個巴穆爾。至于後來還有位王庭來的大人物,似乎也因此而受了傷。
但就是這樣,後來終也還是開始了收購羊毛的交易。這些日子來,不知多少草原上的大小部落往來不絕,紛紛往大同那邊湧去。這甚至都影響到了盜匪們的活動,輕易不敢露頭,唯恐一個不好碰上硬茬兒。
要知道,他們雖然來去如風,但若是真跟整個草原上的部落比起來,人數上便是個硬傷。一旦被圍上了,光是用人頭堆都能讓他們傷筋動骨。
“怎的?莫不是你搞明白那收羊毛的秘密了?”黃須想到了某種可能,眼中放光的問道。
祁猴兒苦笑了笑,搖頭道:“大頭領想哪裏去了,咱們這樣的人又哪裏能知道那些隐秘。不過,說這事兒跟那收羊毛倒是大有關系也不錯。”
黃須聽的興趣大增,亟不可待的連聲催問。
祁猴兒便繼續道:“據說,大明如今已經跟蒙古正式簽訂了盟約,兩下裏欲要建立一處榷市,正式展開全方面的貿易。我查到,爲了這事兒,大明已經在妥妥那邊的大河南岸,準備修一座大城呢。”
黃須聽到這兒,不由的登時一呆,失聲道:“什麽?修城?”
祁猴兒神秘一笑,點點頭道:“對,就是修城。爲此,我親自跑了一趟,那邊果然就是在修城。甚至已經還修起了不小的一段兒了,這倒是一樁頗詭異的事兒。”
黃須目瞪口呆,嘴巴張的能塞進個雞蛋去,不敢置信的道:“這就修……還修起一段了?怎麽可能,怎麽可能……”
祁猴兒嘿然一笑,道:“怎麽不可能,大頭領要是知道那負責修城的人是哪個,怕就不會那麽震驚了。”
黃須一愣,問道:“嗯?是誰?”
祁猴兒臉上笑容忽的漸漸收斂起來,一字一頓的吐出一個名字:“蘇默。”
黃須怔了怔,但随即猛地一驚,霍然起身驚叫道:“燕市公子?!”
祁猴兒默默的點點頭。
黃須咧了下嘴,啧了一聲,“原來是他,那就真是難怪了。這位主兒可是都能馭使草原狼群的,據說連大黃蚊都能驅使,厲害,厲害的緊…….”
說到這兒,忽的又想到了什麽,豁然色變道:“猴兒,你……你怎的忽然說到這位頭上了?莫不是……莫不是你竟打主意打到他頭上了?我滴個天,那可是個狠人,你是想作死嗎?”
祁猴兒嘿嘿一笑,也不回答,先轉身往門邊處往外瞅了瞅,這才小心的将門關好,轉身走了回來。伸手将黃須按坐下去,才低聲道:“大頭領,若隻是小弟一個,豈會有那個膽子?可現在打他主意的可不是小弟,而是别人呐。那到時候,人家吃肉,咱們跟着喝口湯總可以的吧。”
黃須一驚,問道:“誰?誰這麽大的膽子,竟敢去撩那位的虎須?”
祁猴兒神秘一笑,“比咱們還大頭的,這大漠上還能有誰?”
黃須愣了下,腦子微微一轉,猛地想到了什麽,吃驚道:“你說的莫不是……怎麽可能?他們不是剛剛結盟了嗎?”
祁猴兒嘿的一聲,哂笑道:“狗屁的結盟,大明和蒙古本就是世仇,這百餘年來你打我我打你的,盟約何嘗有用過?實說了吧,這次我就是通過那邊傳來的消息才知道的這事兒。說起來,那位燕市公子也真不愧是名震草原的人物,竟然想在蒙古人的眼皮子底下築城。你想想啊,那不是要蒙古人的命嗎,蒙古人能放任不管?我得到消息,他們已經暗中聯絡了好幾股馬盜了,且不說許出的條件極爲誘人,單就說那新築的城裏,眼下便堆積了無數的财貨,隻要能得來一成,就可讓咱們肥的流油。不說别個,大頭領可知道,隻糧秣一項,那裏有多少嗎?”
黃須怔怔的搖搖頭,祁猴兒左右看看,伸出一隻手比劃了下:“一萬人!足夠一萬人吃三個月的!”
黃須啊了一聲,眼中露出又是震驚又是炙熱的光芒。
祁猴兒又道:“一萬人吃三個月的糧食啊,這要是能得來的話,大夥兒哪裏還用爲今年的過冬費腦筋?啧啧,大手筆,大手筆啊。”
黃須喉頭蠕動了下,臉上露出了難以遏制的貪婪,但轉念忽然想到蘇默的種種傳聞,不由的又心下一驚,猛然省悟過來。
“猴兒,你說的怕不有理。隻是,咱也得有那胃口吃下去啊。娘的诶,那可是燕市公子啊……娘的,不對,怕這不是蒙古人想要利用咱們吧?”他長聲哀歎着,随即又忽然警省道。
祁猴兒卻面不改色,低笑道:“大頭領怎的忘了我剛才說的,又不是隻你我自己去,咱們隻消跟在後面,悄悄的摟一耙子就行了。到時候亂哄哄的,隻要咱們自己小心點,誰能找到咱們頭上來?至于說蒙古人利用咱們,嘿,咱們又何嘗不能利用他們呢?”
黃須一愣,轉眼定定的看着他,“猴兒,你是不是有了什麽好辦法?”
祁猴兒詭秘一笑,探頭過去,低聲說了起來……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