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篩已經被另尋地方安置了,營門口被蘇默一番話激的吐血而倒,内外交竭,終于是再也撐不住了。
但即便如此,蘇默也沒放過他,又是掌掴又是捶胸的,愣是把人弄醒問出了火篩大營那邊的變故究竟是什麽。當時那副兇殘的模樣,連徐鵬舉等人都有些目不忍睹了。
牧民暴動,這就是火篩給出的答案。對,沒提右帳汗王,火篩故意隐瞞了。
隻不過以蘇默那鬼精鬼精的,自然也絕不會那麽輕易相信他的答案。若隻是牧民暴動,依着火篩那殘暴的性子和對他蘇默的恨意,又怎會那麽輕易地,在即将抓獲他時果斷撤軍呢?
牧民暴動而已,那邊的巴穆爾就算再無能,即便平複不了暴亂,至少自保還是沒問題的。以暫時的後撤自保,換取蘇默這個大敵的腦袋,這個選擇很難選嗎?至少蘇默覺得換成自己的話,根本連考慮都不需要考慮。
那麽問題來了,能讓火篩如此急惶惶而走的原因,又是什麽呢?所謂的牧民暴動一事兒,蘇默早有所猜測。畢竟那本就是他留的後手,這一招最多也就是給火篩制造些掣肘,完全不足以讓火篩這般決絕。所以,肯定還有更隐秘的原因。
所以,打從回到大帳後,蘇默就開始長考。徐鵬舉等了好久,終于不耐起來,打個哈欠道:“老大,用得着這麽費勁嗎?等咱們回去不就都明白了?要不然,交給小弟我,就不信那丫的嘴能硬到哪裏去。”
蘇默坐起身子,乜斜了他一眼,撇嘴道:“你敢保證酷刑逼出來的供詞就一定是真的?至于說等回去,要真有事兒,等回去的什麽黃花菜都涼了。一個不好,你我這幾十号兄弟就得交代在這兒。算了,你先回去休息吧,讓我再好好想想。”
被鄙視了,徐鵬舉悻悻的爬了起來,吊兒郎當的走到門口,忽然又停了下來,轉頭道:“老大,你真的要放那幾個鞑子走?”
蘇默擡眼看他,挑眉道:“那你要怎樣?”
徐鵬舉屁颠屁颠的跑回來,谄媚道:“把湯圓借給我,還有太陽,我帶它們追上去,來一出月夜狼出沒如何?”
好吧,徐小公爺對不能騎着大尾巴熊裝一波怨念深重,總想找法兒滿足一次。想想要是能騎着大尾巴熊,然後帶上一票草原狼的場面,他就血脈贲張,激動不已。這要是能有這麽一遭,等到回去後在衆人面前說起,那得是多風光啊。
蘇默就斜眼乜他,不屑道:“就你,還狼出沒?要我說也不用那麽麻煩,你隻要站出去嚎一嗓子,就妥妥的一月夜狼人,可比那什麽月夜狼出沒拉風多了。怎麽樣,要不要試試。”
徐鵬舉大怒,直起身子叫道:“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,你這分明是歧視。”
蘇默懶得搭理他,扶着額頭無力的道:“得得,我不歧視你,你還是哪涼快哪兒呆着去吧。那些人不能動,我有用。”
徐鵬舉眼珠兒轉轉,又湊過去谄笑道:“有啥用,跟我說說呗。你不告訴我,我有心事睡不着。”
蘇默翻了個白眼,一指後面道:“睡不着就去那邊,多的是又白又嫩的,随便你挑。長夜漫漫,大可以談談人生,憧憬一下未來就是了。”
徐鵬舉一愣,順着他指的方向看看,皺眉苦思,那裏什麽時候藏了美人兒了嗎?話說蒙古娘們固然能找出幾個漂亮的,可那皮膚大都黑裏透紅,糙的很,又哪來的又白又嫩……呃,不對!媽蛋,那裏特麽圍的全是羊……
“蘇老大!”終于想明白了的徐小公爺怒了,戟指怒喝。“咱們不能做好朋友了,友誼的小船,翻了!”
蘇默歎口氣,點點頭:“你信不信,要是你再不從我面前消失,今晚我就讓人挑一百隻羊塞你帳篷裏去。然後把你扒光了綁一起,等明天……”
嗖——
不等他話說完,帳中一陣疾風刮過,門簾搖曳,徐小公爺已然遁的無影無蹤。
蘇默吐出口氣,無聲的笑笑,低罵一聲。這才搖搖頭,又再沉思起來。
他沒有騙徐鵬舉,固倫哀等人确實是他有心放回去的。因爲他需要有人回去,讓蒙古王庭那邊知道這邊的消息。他很期待,要是達延汗知道了火篩一部的覆滅後,将會是什麽表情。
從火篩這些日子來的表現就能看出來,蒙古在對這次的貿易一事上,完全是抱着想要占據主導位置的打算。如果不能打破這種心理,完全可以預料到,那所謂的互市還有這次的盟約,說不定又是一出後世各種喪權辱國的條約一樣。
别說這隻是火篩的個人行爲,即便是,那也絕對有達延汗的故意放縱的意思。火篩的舉動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,蘇默才不信達延汗會真的一點都不知道。即便是如今通訊不發達,草原廣袤,詳細的情況或許可能不清楚,但大概總還是能了解到的。
所以,蘇默既然看清了蒙古人的算盤,又怎麽肯吃這個虧?媽蛋,别的不說,這要是真給蒙古人得逞了,他蘇默的名字豈不是要遺臭萬年了?
用最淩厲的回擊,狠狠打擊一下蒙古人的野望,讓他們徹底明白誰才是主導,這便是蘇默的打算。而借着這次機會,趁機将大明的勢力延伸進去,不能說指望就此戰勝蒙古,但也要讓其如鲠在喉,再想觊觎中原時,就會縛手縛腳,心有忌憚。
如此,多了不敢說,至少也可保證十年之内的安定。這樣的話,自己便也對得起弘治帝和朱厚照父子了。
而要想達成這個戰略目标,那麽還有什麽比築城更合适的?若是一切順利,正如當初火篩的猜測一樣,能築第一座城,就有可能再築第二座、第三座,說不定真就可能由此蠶食了蒙古呢?最不濟,也能爲大明抵抗蒙古,多建幾個前突的據點不是。
所以,他需要有人把這邊的大勝,在最短的時間内傳給達延汗。一如火篩陳兵大同關下的的道理一樣,城下之盟,也是蘇小太爺最喜歡做的呢。
至于大同關那邊……蘇默心思又轉了回來,看樣必須要盡快趕回去了。那邊肯定是出了極大的變故,絕不僅僅是火篩說的那樣,隻是簡單的牧民暴亂。
嗯,在盡快趕回去的同時,還必須多做些必要的準備。正所謂廟算多者勝,無論什麽事兒,多留一手總是好的……
這一夜,中軍帳的燈火遲遲未熄,直到黎明之時,才終于暗沒了下去。
而同樣一夜未合眼的,除了蘇默之外,還有固倫哀一行。跟蘇默隻是卧在帳中沉思不同,固倫哀等人卻是提心吊膽的一夜狂奔未停。待到好容易挨到天際翻出魚肚白之時,這才驚魂稍定的尋了個地方停下稍息。
不了解的人,或許會對草原的夜抱有各種幻想。甚至放在一些浪漫的詩人口中,大抵會堆砌些如“靜谧”、“甯和”、“溫如處子”又或“似輕紗薄籠的美人兒”之類的詞彙出來。
然則對于固倫哀這等土著來說,卻是深知草原夜晚的恐怖和危險。不說那些滿處遊蕩的肉食野獸,隻單單那不定什麽地方隐藏的泥沼,還有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危機,就足以讓所有輕視草原的人付出生命的代價了。
如果放在平時,固倫哀是說什麽都不會這般在黑夜中亂竄的。可是這一次,他無可選擇,隻能冒險一搏了。
正如徐鵬舉猜測着,蘇默所謂的放他們走,隻是裝個樣子,随後便會派人追殺一樣。同樣的,固倫哀也絕不相信蘇默會那麽輕易的放了他們。
看看那惡魔是怎麽對待塔布囊的吧。曾經是那般如天神般的英雄,竟然給生生折磨的意氣消沉,整個人都透出一股頹廢的氣息。這且不說,臨走時他可是親眼所見,親耳所聞,那魔鬼竟然生生殺了近兩千戰俘啊,以至于連塔布囊都被氣的吐血昏厥。
都說咱們鞑靼人兇殘,可和那小魔王比起來,究竟誰更殘暴?這讓固倫哀想想就不寒而栗,頭皮發麻。
所以,在一脫離明人營盤後,他便幾乎是拼了命的打馬狂奔,連頭都不敢回一下。路途之中,幾次都不由的有種幻聽,似乎身後傳來了追命的蹄聲和殺聲。
幾個僥幸和他一起被放走的士卒,也是個個如驚魂之鳥,抖抖瑟瑟的縮在一起,滿眼滿臉都是驚恐迷茫之色。似乎隻要稍有一點聲響,就會跳起來尖叫着逃命。
固倫哀心下悲涼,曾幾何時,悍不畏死的蒙古勇士,竟變得眼下如鹌鹑似的了?大汗欲要統一大漠,進而制霸天下,重現昔日窩闊台、蒙哥等不世汗王的輝煌,真的還有可能嗎?
他曾經堅不可摧的信念,至此開始有了動搖。他看不清,看不透,完全對前路找不到方向,看不到希望……
幾人在黎明的冷風中隻是稍稍歇息了不到兩刻鍾,便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。
前路充滿了未知,他們隻能在這種未知中,滿懷着驚慌和恐懼茫然的走下去。
一連三天,加起來休息的時間甚至連半天都沒有。終于,在第四天的午時,他們看到了王庭派出來的斥候。那一刻,幾個人翻身落馬,抱頭痛哭。隻是心中,卻是連自己都不明白,這哭聲究竟是歡喜的,還是别的什麽原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