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久,右帳汗王冷冷看了仍處于呆滞狀态的巴穆爾一眼,一言不發的站起身來。稍稍整理了下衣裝,這才緩步走出車駕去。事到如今,躲避是沒用的,以他的身份也不能掉那個架兒。
巴穆爾在右帳汗王起身的時候終于回過神來,但看其走過自己時竟然一句話都沒說,他不由的面如死灰,心下一片絕望。
哪怕是右帳汗王再大罵他一頓,甚至是踹他兩腳,那都要比這種态度好。可如今連句話都沒有,也就意味着沒有那個必要了。誰會對一個死人去發火呢?
外面,右帳汗王居高臨下的站在車駕上,望着下面烏泱泱的人群,瞳子劇烈的緊縮了一下。
單就眼前打眼一看,就不下數千人的樣子。這還不算後面源源不斷而來的那些,放眼看去,但見接天連地,竟是看不到頭。好吧,其實後面大部分都是牛羊牲口了,但即便如此,也足以将這個小小的車隊踏成齑粉了。
“王爺!”親衛緊張的擋在右帳汗王身前,握着刀的手上青筋崩起,如同繃緊了的弓弦。
深深吸口氣,一言不發的伸手撥開親衛,他上前一步,目光威嚴的掃視着下方的人群。上位者的氣勢盡顯無遺,衆人不自覺的都漸漸屏氣凝息,很快安靜下來。
這種氣氛如同漾開的水波一般,以這具車駕爲中心,肉眼看見的向外延伸着。除了遠處仍不斷傳來的羊咩馬嘶之聲外,場中竟然詭異的寂靜下來。
“你們攔住本王車駕,是想要造反嗎?”右帳汗王終于冷冷的發話道,聲音直如九幽寒風一般,聽上去有股子冰寒砭骨之意。
衆人互相看看,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畏懼之色,随即低下頭去,沒人敢先說話。階級,在這個時代,無論是大明還是草原,都是嚴格到了骨髓靈魂之中。
劄木合等人沒往最前面湊,一來是他們在這些部落中還算不得最靠前的,按規矩便也不能站到前面去;二來,這種時候絕不是出風頭的時候,藏在後面伸伸小手才是王道。
“右帳汗王誤會了,我等不過是聽聞右帳汗王大駕莅臨,相約一起來迎接王駕而已,豈敢有造反之意。”站在最前的準格爾汗部的頭人當先輕咳一聲,撫胸見禮道。肚中卻暗暗大罵不已,一幫子慫貨,背地後裏說的慷慨激昂的,這真面對上了,卻一個兩個的連個屁都不敢放。
其他幾個大部落的頭人也趕忙附和,右帳汗王心中略略松口氣兒。還好,隻要能震住這些人,那局勢就還不至于太過糟糕。話說面對着這種大場面,他心裏也慌啊。
不過暗地裏松口氣兒,面上卻是半點不露。聽着前面幾人的狡辯,隻是冷冷的哼了一聲,這才把目光落到幾人身上,淡然道:“你們有心了。”
幾個頭人就讪讪的,不知該怎麽接才好。
右帳汗王眼底閃過一抹不屑,膽氣又壯了幾分。眼神睥睨左右一番,又道:“如今接也接了,如何還不讓路?都散了吧,有什麽事兒,等本王安頓下來,再來一一分說。”
說罷,一揮袖子便要轉身回去。這種時候可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時機,隻能先鎮撫住了,待到回頭小範圍的,或者單個提溜,才好施展手段。
劄木合等人心下焦急,他們也不傻。錯過這個時候,他們再想如何可就由不得他們了。到那時,人爲刀俎我爲魚肉,沒了裹挾的民意,還不是任憑右帳汗王搓扁捏圓?
“且慢!大人,請留步!”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。
右帳汗王腳下一頓,心中暗歎一聲苦也,面上不動聲色的慢慢轉過身來,不悅道:“怎麽?爾等欲要何爲!”
衆人一窒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最後不約而同的都把目光看向劄木合三人。幾人到了這會兒也終于有些反過神兒來了,媽蛋,你們才是始作俑者好嗎,這會兒卻躲在後面看熱鬧,讓我們出來頂缸,太不是東西了。
劄木合和博爾忽、突顔三人面面相觑,全沒料到竟會出現這個轉變。一時間,不由的腦門上汗都下來了。
劄木合情急生智,撫胸施禮,強笑道:“王爺,那……那什麽,咳咳,嗯,就是其實吧,族人們聽聞王爺來了,就都想着親眼見見王爺……對,就是這樣。這些家夥沒見過世面,這好容易能近距離跟王爺親近親近,可都興奮的緊呢。這不,咱們怎麽攔都攔不住,就是想讓路也沒法讓了。要不,王爺就再屈尊等等,給他們個機會?”
衆人齊齊捂臉,尼瑪,後面來的哪還有幾個人了?全尼瑪是牛羊好不好。牛羊想跟右帳汗王親近親近……我去,你劄木合想作死自個兒死去,能不能不拉着咱們一起啊。
果然,右帳汗王臉色黑的鍋底也似。目光如刀子般盯在劄木合身上,冷哼道:“你又是何人,報上名來!”
他這會兒也看明白了,真正主事兒的,怕不就是現在說話這三個家夥了。真是狡猾,竟然推出别人來擋在前面,自個兒卻躲在後面煽風點火,太陰險了!
不對!什麽時候,咱蒙古人這麽不耿直了?也跟中原漢人一樣會玩花招了?這三個人……怕是後面有人吧!
這麽想着,眼中的目光愈發冰寒了起來。
“小人劄木合、博爾忽、突顔,見過右帳汗王。”三人相互對視一眼,同時躬身撫胸,再次見禮。
隻是等了半天,卻沒聽見讓起身的回應,三人弓着的身子腰都有些僵了。忐忑之餘偷偷擡眼窺視,卻正正迎上右帳汗王滿是殺機的眸子,不由的心中大震。
“劄木合、博爾忽、突顔?好,很好!就是你們想要阻截本王?真真是好大的膽子!來啊,給本王将這三人拿下!區區三個小頭人,竟也妄圖不軌,背後必有奸人作祟。待本王拿下你們,再來細細審問。”
就在三人正想着再次開口時,右帳汗王忽然發出陣陣冷笑,猛地開口厲喝一聲,竟是當場就下令拿住他們。
三人大驚失色,萬萬想不到右帳汗王竟是果斷至此,眼看着右帳汗王幾個親衛紛紛抽刀圍了上來,不由的連退幾步,急眼向四周看去。
那位蘇公子當時可一再提醒過的,法不責衆才是他們的依仗。一旦離了這點,後果不堪設想。如今看來,果然不錯。可問題是,這會兒一個兩個的,都被右帳汗王的氣勢震住了,誰敢跳出來冒頭?不但沒人冒頭,還不就是他們被吓住了,這才把三人暴露出來的嗎?
完了,三人心中都絕望的升起這個念頭。心中暗暗後悔,怎麽當初就一激動,聽了蘇默的忽悠搞出這麽一出來。此番怕是在劫難逃了。
他們卻忘了,蘇默也隻是個人,并不是神。法不責衆的計策沒錯,可他也算不到,王庭那邊竟然把右帳汗王這尊大神給派出來了啊。如果此時換一個人的話,那結果絕對完全是不一樣的。
一個壓制不住下面人的欽差,很容易就會被民意綁架,到時候還不是劄木合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?到時候兩下裏發力,絕對會搞的達延汗焦頭爛額、内外交迫。
所謂内外交迫,内,便是大營這邊和王庭那邊的民意洶洶;而外嘛,蘇默那邊不是還牽着個火篩嗎?他費了那麽大的功夫,可不隻是單單誘出火篩,帶着他溜腿兒的……
隻可惜,人算不如天算,誰也沒想到,王庭那邊的動靜讓達延汗緊張過度了,竟一下子就把這麽大張牌打了出來,結果就演變成了眼下這個局面。
“王爺,王爺!我們無罪!你不能這樣對我們……諸位,諸位頭人,你們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看着?别忘了,此次之事,你們也都是有份的。我們有罪,你們也落不了好……”
劄木合三人背靠背挨着,先是大聲喊冤,随後便是沖着四下衆頭人嚷嚷了起來。
衆頭人這個氣啊,尼瑪這是要拉着大夥兒一起死的節奏啊。你們三個混蛋,真要瘋了不成?
“閉嘴!休要胡言!”
“就是就是,你們說的什麽,咱們完全不明白。咱們可不就是來迎接王爺的嘛。”
“嘿,你們三個狗賊,還想玩這種小花招,真是笑話。王爺何等英明,豈會被你們迷惑。咱們清者自清,才不怕你們的攀誣呢……”
“沒錯,你們就乖乖就擒吧。王爺慈悲,說不定可以法外開恩呢……”
衆頭人紛紛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,人人恨不得現在就把三人剁了才解恨。
劄木合三人看着聽着,不由的都是一臉絕望。相互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份決然。暴虎馮河,事到如今算是徹底沒了指望了,既然活不了了,大不了拼了就是!
心念至此,三人猛的厲吼一聲,便要抽刀拼命。但也就在這時,忽然遠處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弛近。随着馬蹄聲響,無數個雄壯的聲音震天價響了起來:
“……貴人們惱了,要殺盡所有人啊。大夥兒們趕緊去救頭人和族老們啊……”
蹄聲如雷、喊聲震天。在場一衆人等俱皆一愣,随即便是猛的都神色大變。才待要回聲反駁,卻猛聽一陣急如驟雨的弓弦聲響起,下一刻,天上一聲聲尖銳的厲嘯聲刺入耳鼓,瞬間箭如雨下。
噗嗤,噗嗤——
利箭刺入肉體的悶響不絕而起,血花迸濺,凄厲的哀嚎聲霎時間從各個方向響起。
轟的一聲,場中頓時大亂起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