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眼前這兩個一身商者裝扮的人,張悅眼中露出審視的眼神,眯了眯眼睛淡然道:“你們說,是默哥兒派來的?”
陸柄陸成互相對視一眼,年紀大些的陸柄微微一笑,點頭道:“正是我家姑爺。”
張悅一怔,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氣,“姑爺?”
陸柄陸成二人就微微一窒,略略沉默了下,“是,咱們小姐姓程。”
好吧,現在天下誰不知道,大才子蘇默有兩個未婚妻。先是程家,後面又有了個王家。能一舉摘下京中兩大千金嬌花,正不知讓多少人羨慕嫉妒的要死。隻不過,這種心情放在程家人身上,就不是那麽的愉快了。
所以,張悅剛才的神情很紮心,陸柄和陸成的笑容也就有些冷了下來。
“咳咳,那啥,我沒别的意思……嗯,當初還是我和我蘇伯父一起去見的程侍郎呢……”張悅也有些讪讪的,連忙補救道。
然後不待兩人反應,又趕緊岔開話題問道:“你家姑爺……派你們來有什麽事兒?他又怎麽知道我會來?”
這事兒有點玄乎啊。難道蘇老大還真能未蔔先知,早早料到自己會出城?如今身在敵營之中,這事兒可不能不謹慎些。
陸柄陸成就又笑了,似乎是看出來張悅的懷疑,這會兒卻是陸成回話,笑道:“咱們早在你們還未到大同的時候,就已經過來了。嗯,放心吧,是以行商的身份。咱們恩盟一直便是以商隊往來南北,這在關外各部落并不是什麽秘密。”
陸柄接着道:“至于說怎麽知道小公爺會來,呵呵,咱家姑爺其實早有定計。今夜你們一出城,那邊便有人發出了暗号。而且打從軍營這邊有了異動後,咱們已經連續幾天出來察看,就是怕錯過了。”
“你們在大同城裏還有人?”張悅驚訝了一下,随即恨恨的嘟囔道:“真狡猾……”
陸柄陸成一呆,相對苦笑。
張悅懊惱的擺擺手,“好吧,這些不用說了。說說吧,你們過來是爲了什麽?”
陸柄看看四周,笑道:“小公爺可以讓諸位兄弟不必麻煩了,咱們恩盟在這裏有自己的營盤,直接一起過去就是,咱們那邊多上幾百護衛,也沒人會懷疑什麽。至于說小公爺此來的目的,應該是針對鞑子的将軍吧。嗯,且先不要輕動,我家姑爺自有安排。”
說到這兒,見張悅眼睛一瞪,忙從懷裏摸出一封信遞過去,笑道:“小公爺稍安勿躁,且先看看我家姑爺給您留的信兒。”
張悅疑惑的看看他,伸手接過來,打開就着月光看起來。上面隻有簡單幾句話,大緻就是說明陸柄二人可以相信,并且讓他聽從安排,自己在這邊另有計較雲雲。
張悅收了信,微微沉吟了下,這才勉強點點頭,問道:“行吧,那你們這邊究竟有什麽計劃?”
陸柄陸成二人相視一笑,陸柄伸手一指道:“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,還請小公爺雖我們先去營地吧。”說着,當先在前帶路。
張悅沉吟了下,點點頭,對旁邊人打個手勢,卻是讓人去暗暗通知另外幾隊人馬潛伏下來,自己則舉步跟上。
雖說有蘇默的手書,陸柄二人說的也都能對上,但是張悅仍然還是多留了個心眼。雞蛋不要都放在一個籃子了,這是蘇默曾教給他的,他深以爲然。
對于張悅的舉動,陸柄陸成二人似乎并不在意。十餘人一路往某個方向拐去,卻是和之前張悅等人走的方向偏離了許多。
衆人心下暗暗僥幸,得虧是有陸柄二人接應,否則的話,靠着張小公爺的觀星術,真不知道大夥兒會走到哪裏去。偷偷瞄向前邊張悅的臉色,卻見張小公爺臉色有些發黑,眼神如刀子似的挨個掃視過來。衆人頓時脖子一縮,決定把今晚之前的事兒從此全都忘掉,決不能記得一星半點兒。
恩盟的營盤倒是離着不遠,幾人不過走了盞茶功夫,前面一座簡單的營地便赫然在目。
營門處早有人等候,老遠發出幾聲古怪的輕鳴,這邊陸成上前回了幾聲,那邊便有火把亮起,往這照了照,随即營門打開。
“柄哥、成哥。”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,渾身上下透着彪悍精明的氣息,帶着幾個短打裝扮的人站在門邊,一邊跟陸柄二人打招呼,一邊警惕的看着張悅等人。
陸柄就點點頭,對張悅介紹道:“這是咱們商隊護衛統領老趙的小子,叫趙虎。”
張悅就點點頭,陸柄又對趙虎輕喝道:“臭小子,還不來見過英國公世子,張小公爺。小公爺可是咱們姑爺的結拜兄弟。”
那趙虎啊了一聲,連忙上前施禮,神情之間卻是愣愣的,原卻是個憨直的。
一幫子跟着出來的精銳自有趙虎照應着引到一邊,張悅跟着陸柄二人直入大帳。
一進帳裏,張悅就是猛地一驚。看着帳中端坐的一個中年人,不由的失聲叫道:“安叔?!”
安叔,安錫祿。昔日跟在程家小姐身邊的那位大管家,張悅曾在程府見過的。隻不過那時他以爲這位是程府的管家,卻是想不到竟會是此人在此。
安叔起身對着陸柄陸成二人擺擺手,兩人施禮退下。安叔這才笑着對張悅一抱拳,笑道:“仆,見過小公爺。來,請先入座,咱們坐下慢慢聊。”
張悅定定神,在旁邊一張氈子上坐了,忍不住問道:“安叔,你怎的會在這裏?那貴府上……”
安叔呵呵一笑,撫了撫唇上的胡須,搖頭笑道:“好叫小公爺知曉,仆非是程府之仆,而是我家小姐的屬下。此番來此,也是承蒙姑爺看重,委以所任。”
張悅有些懵。不是程家的仆,隻是程月仙的屬下……好吧,這關系聽着實在有些奇怪。要知道,這個時代,除非是嫁人之後那些随嫁的人,否則都應是屬于主家的。即便是随嫁了,也要麽是轉換成屬于夫家,要麽就仍然是原主家的。如安錫祿這般,隻屬于女兒,卻跟娘家無關的,卻是從未聽聞的。
安叔似乎也并沒解釋的意思,這牽扯到程敏政和程李氏之弟的糾葛,不是他這個當下人的該多言的。
張悅顯然也看出來了,隻得将這疑惑壓下。不過在見到了安錫祿後,倒是真的才算是徹底放松下來。
“好吧,安叔,您現在可以跟在下說說了,我家那位哥哥究竟是個什麽章程?我這還想着給他個驚喜,趁亂拿下鞑子将領的腦袋幫他牽扯下呢。”他頗有些哀怨的說道。
幾個兄弟一個個都不仗義,隻顧着自己在外面撒着歡兒的浪,卻把他按在城裏,簡直要悶死個人了。本想着趁着這大好機會,終于能一展身手了,卻不料還不等動作,就給堵了回來。張小公爺表示心情很不美麗啊。
安錫祿聞言哈哈一笑,點頭道:“小公爺莫急,仆正要說與你知道。這事兒啊……”
帳中聲音低沉下來,燈火光影之下,有斷斷續續的低語聲響起。
巴穆爾難得的睡了個好覺,這幾天下來,他簡直被劄木合他們鬧得要神經衰弱了。可是今個兒,直到快要日上三竿了,卻出奇的再沒有人過來騷擾他,這讓他竟忽然有些不适應起來。
爬起來簡單洗漱一番,大口吃着早餐的同時,眼睛還時不時的望向門外,生怕下一刻忽然又跑來幾個頭人,不是要吊死在他門外,就是來找他借水服毒的。
“今個兒……沒人來?”忍了又忍,終是心中嘀咕,忍不住向旁邊伺候的親兵問道。
親兵也是憋不住想笑,自家将軍這是真被鬧出心理陰影了。人家明明都不來鬧了,他反倒不自在了。
此刻聽聞巴穆爾問起,連忙回道:“是的,将主,沒人來。”
巴穆爾手上頓了頓,遲疑的又咬了一口肉,卻覺得乏然無味。幹脆将肉往盤中一扔,起身走到帳門口往外張望。
親兵趕忙上前收拾,忍不住勸道:“将主,那些人不來便不來,豈不正好?何必……”
“你懂什麽!”巴穆爾轉身瞪了親兵一眼,呵斥道。
親兵縮了縮脖子,不敢再說,手下隻加快了動作,卻也并不多麽真的害怕。這個時代,将主和親兵之間的關系,甚至比親父子之間還要緊密。戰陣之上,不但會毫不猶豫的舍身替将主擋刀,甚至在一旦将主隕落後,親兵們也絕不會投降,而是往往自戕殉主,可謂一存俱存,真真的生死與共。
所以,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,這些個親兵跟将主之間說話,很有些随意的味道。
“這幫子頭人一個個如同約好似的,一呼啦都聚了過來不說,又整天鬧這些尋死覓活的把戲,其中必有蹊跷。真當某是傻子,看不出來不成?隻不過一來面對者衆,吾不好有什麽表示;這二來嘛,我倒也想看看,他們究竟想要玩什麽花招,這才放任他們胡鬧。隻是這怎的突然沒動靜了?難不成還真是隻爲了來求饒的?真真是古怪了……”
他喃喃念叨着,似解釋又似自語。苦思了一會兒不得其解,忽然又道:“今個兒他們可有什麽異動嗎?或者說,有沒有什麽與平日不同的地方?”
親兵愣了愣,皺眉想了想,遲疑着道:“倒是沒什麽異動,還是如前些日一般……哦,對了,倒是那些商隊那邊,說是一早來了些新貨,引得不少人過去采買,頗是熱鬧。”
巴穆爾皺着眉點點頭,沒有再說什麽。但是某一刻,忽的身子一僵,霍然回身驚道:“商隊?什麽商隊?”
“就是那個恩盟啊,早在塔布囊在的時候就來了的那個。”親兵随意的說道。
巴穆爾眸子微微一縮,若有所思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