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臨時營地被攆兔子似的逃了出來,到現在已經兩天了。本以爲還是如之前那般,隻是些探查的斥候而已。哪成想,這次全不是那碼子事兒了。
這一追就是兩天兩夜,而且後面的規模顯然越來越大,幾乎從四面八方圍聚了過來,饒是瑟雷斯戰士勇猛敢戰,也是接連折損了好幾個人手。
聽着蘇默的咒罵,身旁一臉狼狽的徐鵬舉卻樂了,大笑道:“你倒是沒把人家孩子抱井裏去,也沒挖了他家祖墳,可你那一手也夠毒的,等于挖了人家的根基啊。要我是火篩,我也得跟你拼了。”
蘇默就斜睨着他:“鵬舉,你不對啊。你咋就那麽歡樂呢,咱這可是逃命呢,能嚴肅點不。”
徐鵬舉滿臉興奮,雀躍道:“得了吧老大,你少來哄我。以你的尿性,要是真想跑,還會等到這會兒?就一開始那點小雜魚,隻消把你家那一熊一狼喊出來,都不夠給它們塞牙縫的。你這分明就是想坑人呢。哇哈哈,這麽刺激的事兒終于給我趕上了,我能不歡樂嗎?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。”
嘿,這還抒上情了。蘇默覺得這個小弟的腦回路實在太清奇了,絕對應該劃到非人類的行列中去。
“小子,你知道的太多了,我要殺你滅口!”他惡狠狠的說道。
徐鵬舉大笑,作抱頭鼠竄狀,猛的一催胯下馬向前沖去,一邊大叫道:“不要啊,我會守口如瓶的……”
兄弟倆一路大喊大叫着,腳下卻不敢稍慢半分,戰馬四蹄奔騰,疾風般掠過草原,揚起大片的草屑塵埃。
後面緊緊追趕着的突顔和固倫哀二人郁悶了,前面這幫被自個兒追的兔子似的家夥該不是神經病吧。這尼瑪歡樂的,那興奮的聲兒聽上去,倒似他們才是獵人似的,哪有一點兒被追殺的覺悟?這讓兩人追獵的樂趣完全得不到滿足啊。
這且不說,最郁悶的是,特麽的直到現在還弄不清這支隊伍究竟是什麽來曆。原本還懷疑是南邊的明人,可幾次短暫的厮殺後才發現,跟他們交手的那些戰士一個個紅眼睛綠眉毛的,哪有半分漢人的模樣。
要說這樣廻異漢人的相貌,他們倒也并不陌生。曾跟他們有過數次交鋒的羅刹國人,也是長的如此模樣。可問題是,羅刹人是長于火器的,而且行軍布陣的方式也與漢蒙兩家均不相同。哪會像這幫人似的,一個個跟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一般,那股子悍勇不畏死的架勢,就連蒙古勇士都有所不如。
雖然聽說羅刹那邊也有一支騎兵,很是兇戾。但那種兇戾跟眼前這夥人還不一樣。羅刹人的騎兵之所以兇戾,是因爲他們的戰馬占有優勢,而且每次發動都是趁着火器将對方擊潰的差不多了才出來沖陣。那樣的情勢下,可不就顯得特兇悍嗎。
但是眼前這支隊伍不是,那完全就是發自骨子裏的兇戾。用再明白點的話說就是,羅刹人騎兵是外在的兇戾,這支隊伍卻是内在的,兩方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。
也就是這支騎兵人數太少,否則的話,就以那股子狠勁兒,突顔和固倫哀暗暗比較了下,怕是己方至少要付出三到五倍的人數,才有可能将對方真正擊敗。
以蒙古戰士此刻的戰力,比率仍能達到這個程度,其人的可怕可怖,可見一斑了。
倒是從一些抓捕的牧民口中有了些了解,據說這些人自稱是來自大食的商人。對于這個答案,突顔和固倫哀兩個就算再白癡,也是連半個标點符号都不會信的。
尼瑪,什麽時候商人這麽兇猛了?大食他們倒是聽說過,可要真是大食的商人的話,嘞了個擦的,那大夥兒還有活路嗎,怕是早就被大食橫推了吧。
兩人覺得,要是自己敢這麽把情況報上去,敬愛的塔布囊一定會好好教他們做人的。所以,啥也别說了,就是一個字兒:幹!先就這麽死死咬住這幫家夥的尾巴,一邊不斷的傳出訊息給分散在外面的各路人馬,等到大軍徹底合圍後,就算用人堆也能堆死他們。到那時,這幫人究竟是什麽鬼,便也自然就能明曉了。
就這麽着,才有了眼下這種雙方比列懸殊之下,蘇默等人仍能有驚無險的逃了這麽久。
隻是這倆人卻不知道的是,他們的塔布囊此刻也已然親自領兵殺來了。若是肯加把勁兒的話,或許還真有可能将蘇默他們截住。到那時,不敢說蘇默他們就要束手就擒吧,但至少可以提前逼迫蘇默亮出底牌來。那樣的話,也就不會有後面的大禍了。
可惜,誰也沒有前後眼。即便火篩自己都不知道,就是因爲他刻意玩出的禦下之道,竟而生生将自己推進了一個好深的大坑裏。這會兒就想要往外爬都來不及了。
兩下裏就這麽可着勁兒撒歡兒,不覺間又是一天過去。長時間的追逐,兩下裏都将将達到了極限,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暫時休息。
一處小山谷中,奧利塞斯等人緊張的散在四周的險隘處戒備着。谷内,蘇默和徐鵬舉仰天躺在地上,緩緩恢複着消耗見底的體力。
“老大,我琢磨着吧,這回等你回去,張悅那小子鐵定要跟你不算完了。”喘息稍定之後,徐鵬舉翻身坐起,從革囊中掏出兩塊肉脯,扔了一塊給蘇默,自己抱着一塊邊啃邊說道。
蘇默慢悠悠的咬着肉脯,讓唾液充分的滋潤着幹硬的肉,等到差不多變軟了,這才就着水咽下。眼下這種情形,他們根本不敢生火,便也隻能啃點冷肉幹填腹了。
好在這也不是頭一遭了,又加上不似上回那樣,正處在冬季,這點苦頭倒是并沒難住衆人。倒是徐鵬舉的表現,讓蘇默大爲側目。怎麽也想不到這個平日裏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,竟也能甘之如饴,雖然嘴上常常叫苦不疊,但實則從未給大家拉半點後腿。
此刻聽着徐鵬舉的話不由斜眼看了他一眼,曼聲道:“憑什麽啊?我又沒找他惹他的。”
徐鵬舉就哈的一聲,湊過來嘿嘿笑道:“老大,那是你還是不了解咱們這些人的性子。要說咱們這幫人吧,往常裏雖然都看着文質彬彬的,但……”
“打住,打住!”蘇默忽然擡手打斷他。
徐鵬舉一鄂,不解的看着他。蘇默認真道:“我必須聲明一點,那就是我從來沒覺得你們哪一個,能跟文質彬彬這個詞兒扯上。所以,麻煩你,不要侮辱這個詞彙,那是我們這樣的文人君子專用的。”
徐鵬舉目瞪口呆,雖然知道自家這位老大很無恥,可是竟然可以無恥到這個程度嗎?你無恥的自誇也就罷了,可也用不着還來踩着咱們來凸顯你自個兒吧。
徐鵬舉感覺殘念無數,有種想打人的沖動。不過終是深吸一口氣,翻個白眼呸道:“你倒是想不想聽了?不想聽拉到。”
蘇默立馬轉爲滿臉堆笑,擡手示意他繼續。
徐鵬舉再甩給他個老大的白眼,這才繼續道:“要說咱…..咦,我說到哪兒了?”
蘇默提示道:“說你們自诩文質彬彬,嗯,這個我已經給你們糾正過了。下面請接着吹。”
徐鵬舉一口肉幹嗆在嗓子眼裏,噎的臉紅脖子粗的。急忙着慌的抓過水囊大灌了幾口,這才緩過氣兒來。悻悻的瞪了那無良的老大一眼,這才道:“……其實咱們說到家還是武勳出身,戰場厮殺,橫槍躍馬,那是深入到骨子裏的執着。你這次玩了這麽大的場面出來,卻單單把他留在那邊。嘿嘿,你想想看,那還不得不把他憋死啊。日後再知道了咱們這邊的精彩,你說他會不會跟你不算完。”
蘇默愣了愣,倒是沒想到徐鵬舉竟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。在他印象裏,張悅也好,徐鵬舉也好,甚至就連徐光祚都算上,不過都是些嬌生慣養慣了的公子哥兒。
或許都有着各自的性子,但那不過是大部分人都有的正義感而已。然則現在聽徐鵬舉這麽一說才猛然省悟,這個時代,大明軍人骨子裏的血性仍在,遠不是後世辮子戲裏那些爲了情啊愛啊,就整天聲嘶力竭、要死要活的模樣。
也正是這種血性,才使得大明哪怕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,仍能頑強的堅挺了又百年之久,直到女真入關後,才徹底變了模樣。其實就算是大明最後那位亡國之君,能自挂東南枝,并以發覆面也沒有投降苟活,便可見一斑。比之辮子朝那最後一位的表現,簡直是天差地遠了去,高下立判。
後世都說崖山之後無中國,但就眼下他親身所曆來看,大明兩百餘年的曆史,至少在清兵入關之前,完全還是能稱得上一句漢家脊梁的。
“那關我什麽事兒,還不是你非要跟來?要知道我原本的計劃,應該是你留守才對。所以,大不了到時候推你出去頂缸就是。”心中一邊想着那些有的沒的,蘇默嘴上卻毫不留情的說道。
徐鵬舉瞪大了眼睛,頓時慘嚎一聲,“老大,你還是我的老大嗎?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。”
蘇默嘿然道:“我當然可以,你懂的,哦?”
徐鵬舉欲哭無淚,一臉的哀怨,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肉脯,似乎是在咬蘇默的肉似的。
蘇大官人哪會半點在乎,慢條斯理的将肉脯撕成一絲絲的咬着,那叫一個惬意啊。
半響,徐鵬舉忽然歪過頭來問道:“你準備玩到什麽時候?這一天下來,我瞅着後邊的人是越來越多了,可不要玩脫了。而且,張悅那邊說笑歸說笑,怕是也不好長久的拖下去,他可真是會急了。”
蘇默手上的動作頓了頓,擡眼望向谷外,想了想,悠悠的道:“盡量看吧,咱們拖得越久,劄木合那邊就越充裕。至于後面這些尾巴,不急,不急的。人家跟着跑了這麽久,如此熱情,我怎麽也得給人家準備一頓大餐吧。倒是悅哥兒那邊……應該不會真那麽急吧……”
悅哥兒會不會急?這個問題或許真不好說。不過有一個人,可是真的有些急眼了。這個人不是别個,正是被火篩托以重任的巴穆爾千戶大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