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他對面,三個一看就是蒙古族的漢子相互對望一眼,中間那個年紀略長的出聲問道:“蘇兄弟,可是有什麽不對?”
蘇默收回目光,微微一笑搖頭道:“沒什麽,隻是忽有所感,好像有誰在念叨我似的。”
三個蒙古漢子面面相觑,怎麽這位漢家兄弟還有未蔔先知的本事嗎?
蘇默又擺擺手,打個哈哈道:“沒事沒事,說笑而已,大家不用放在心上。嗯,咱們繼續說正事。劄木合頭人,博爾忽兄弟,巴彥兄弟,你們三位一起來找我,可是有什麽要我幫忙的?”
沒錯,對面這三人中,中間那個年紀略長的正是曾經有過一面之交的劄木合。隻不過當時蘇默并沒露面,确切的說,是蘇默認得劄木合,劄木合卻不知道當時所見的那個逃難的隊伍,就是眼前這位的部屬。
當日兩下裏隻是倉促間交錯而過,便連那個停下答話的人,都被蘇默先一步打發回去了,劄木合又哪裏知道去?
數天前,一支隊伍倉皇而過,幾乎席卷了整個聚集地。初時還隻是蘇默一支隊伍在跑,但漸漸地,後面便開始接連出現了兩個、三個的隊伍,都是些小型的部落。
之所以造成這個狀況,一來是人都有從衆性,尤其是那些個小部落,本就被前陣子的謠言搞的心神惶惶的,現在忽然看到這麽一出,驚慌之餘隻想着抱團取暖,就這麽急惶惶的跟了上來;
這二來嘛,确實要說蘇默演的實在太像了,讓人不得不信。我去,那數千隻牛羊啊,便在奔逃的過程中,一撥一撥的散了開去,怎麽看都不會是做戲不是。
要知道,在草原上,牛羊牲口就是生存的根本啊。有時候,甚至一個人的命,都比不上一隻牛羊重要。這麽一大片的牛羊一路抛灑下去,當即就将那股恐慌的情緒推到了頂峰。
至于說那是聚集地,演一個地方還說的過去,多了肯定會被發現,呵呵,這卻是不了解草原牧民的誤區了。
草原廣袤,說是聚集地,也隻是相對意義上的說法。此時的蒙古都是以部落爲單位,各自分散一方而居。與中原漢人的聚集不同,每一個部落都需要一定面積的草場間隔,這樣才能保證各部落豢養牛羊的所需。
否則,若是真的如漢人說的那種聚集,怕是首先大夥兒就要自己先打起來。這就好像中原某些貧瘠的地方,往往上下兩處村落,會爲了争奪水源而打的時代成仇一個道理。
所以,在這種情況下,蘇默那僅僅數十騎的隊伍,放到其中俨然如大海中的一滴水。隻要穿插速度夠快,任誰也發現不了。至于說有那稍稍起了疑心的,随着後面帶動起來的越來越多的小部落跟随而動,便也再沒了任何懷疑了。
而就在這種情況下,作爲第一個被蘇默騙過的劄木合部,原本就是各部落中向來以悍勇桀骜聞名的。于是,先入爲主之下,等後面來了真正的火篩部,并向他們征收物資時,終于在懷疑的基礎上,徹底引發了動亂。
也是火篩部的人長久以來跋扈慣了,言行之間頤指氣使的,不單征收應有的份額,還額外想要爲自己勒索點私貨。這種事兒其實放在往常,也都是常态,大多部落都會忍氣吞聲的忍了。畢竟說也不願爲了點财貨去得罪火篩這種強大的汗王,不得不說,蒙郭勒津部的确如火篩所自矜的那樣,在現如今的草原上,屬于數一數二的超級部落。
然而,可是,在有了蘇默前面又是流言,又是挑唆,随後又親身上陣演了一出大戲後,火篩部下的這種勒索,就被完全解讀成了另一種含義,徹底和之前的流言對應起來。
正所謂哪裏有壓迫,哪裏就有反抗。既然你火篩罔顧大夥兒的利益,如今還要更加克以重稅,那沒說的,戰就是了!
就這麽着,第一出強抗傷亡便出現了。而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榜樣,後面有樣學樣,第二出第三出便也次第出現,也就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兒了。
要知道,鞑靼民族從來就不是什麽溫良恭儉讓的種族。那種深入到骨子靈魂裏的好鬥意識,早已決定了他們的思維行事方式。當一個強力的頭領可以帶着他們一起勝利時,那自然是怎麽都好,絕對擁護。
可要是這個頭領忽然掉轉頭來,也想對内部壓迫的話,那可真就是呵呵了。漢民族的百姓或許還能有限度的接受忍讓,隻要不真正比他們走上絕路,那就不會有多大反抗。可是放在鞑靼人身上,這種限度的标準可就天差地遠了去。
總之,蘇默的星火燎原謀劃,至此算是終于成了。繼劄木合部的暴動之後,如現在坐在他眼前的博爾忽、巴彥,就是後面幾個跟着暴動部落中的佼佼者。
至于說爲什麽現在他們會來到蘇默面前,蘇默又是以什麽身份面對他們?很簡單,蘇大官人充分發揮了管殺不管埋的理念,在成功點火之後,當即搖身一變,直接将大明密使的身份打了出來。
對外言稱就是,由于感到雙方遲遲不能達成實質上的貿易,大明皇帝陛下深感遺憾。同時,也感覺不可理解,所以便派出了蘇默蘇大官人這位近臣,暗中前來調查。
好吧,蘇大官人這裏又玩了個小花活。什麽雙邊催榷使、太宰少卿的名頭統統沒說,反倒是自個兒給自個兒加了個欽差密使的職銜。
至于有人說了,咋這些蒙古人就那麽傻,憑什麽你蘇默說是啥就是啥了?其實這個不難解釋,要知道在如今這個時代,皇權至高無上,半分不容輕亵。假傳聖旨這種橋段兒,或許在後世的野史傳奇傳記中比比皆是不算什麽,但是實際上,在真實的現實中,這絕對是足夠的上謀逆的大罪,那可是夠的上誅三族的!
要說蘇默是個散戶野人也就罷了,大不了往哪個旮旯一貓,天高皇帝遠的,沒人能奈何得他。
可問題是蘇默不是啊,他可是有名的北地才子,燕市公子。不但在京師有着種種利益和資産,身邊還有數個如花似玉的嬌妻美妾。這要說是真的獲罪了,他能跑,可他身邊的人,他那些資産又要不要了?
所以,正因如此,誰也想不到這貨會如此大膽妄爲,還真就玩出了假傳聖旨的戲份兒。甚至連跟在身邊的徐鵬舉,都爲此咋舌不已,提心吊膽了很久的說。
好了,草原上的火燒起來了,強權和弱勢的階級矛盾徹底迸發了,恰好最适合扮演裁判的大明欽差密使也出現了,那你說,劄木合等人會怎麽想,怎麽做還用問嗎?
抱大腿,可是不分種族的!
“蘇使者,現在這事兒到了這種地步,咱們已然回不得頭了。但望蘇使者能上禀大明皇帝陛下,爲咱們做主了。”博爾忽首先開口說道。
旁邊巴彥也點頭附和道:“是啊,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,隻能來求蘇使者幫忙了。兒郎們倒是不畏死,但若能得大明站出來說句公道話,總好過無謂的拼死不是。蘇使者,皇帝既然派了你來,想必也是不會放任咱們不管的吧。”
蘇默笑容漸漸收起,微微蹙着眉頭長考不說話。
博爾忽和巴彥臉現焦急之色,都把目光看向了劄木合。三人中隐隐以劄木合爲首,又加上劄木合是最先跟蘇默聯系上的,與蘇默的關系天然就比他們親厚些。眼下這情形,他們自然把希望都寄托到了劄木合身上了。
劄木合心中苦笑,他确實是最先和蘇默接觸上的,但這并不表示他就和蘇默多麽親密啊。别看蘇默跟他兄弟兄弟喊得親熱,但這可不是私事兒,而是涉及到兩國的關系,别說蘇默跟他并沒什麽,即便是有,又怎麽可能因私廢公,爲了他們幾個小部落的存亡,就代表大明表态什麽的?
隻不過這種話他又不好放在明面上去說,可眼下被博爾忽和巴彥眼巴巴的看着,他隻得暗暗歎口氣,強笑着一撫胸,對蘇默道:“蘇兄弟,我等也知道,這事兒讓你爲難了。隻是正如巴彥兄弟所言,既然大明皇帝派你來了,想必也是想要解決這事兒的。咱們不求你爲了咱們出頭,但隻是能促成邊榷之事,也算是積了功德。我等三人死不足惜,隻願我草原之民能從此擺脫苦寒之厄,便再也沒什麽遺憾了。而若能如此,于蘇兄弟而言,豈不也是大功一件嗎?所以…..”
他說到這兒頓住了話頭,期盼的看着蘇默,話中未盡之意,卻是再明白不過了。
蘇默臉色凝重,沉思了好一會兒,才擡起頭來,看着他們微微搖了搖頭。
劄木合三人頓時心中一沉,臉上露出失望之色。
蘇默卻擺擺手,誠懇的道:“劄木合頭人,博爾忽兄弟,巴彥兄弟,你們别誤會。你們的要求我當然不會不答應,隻是你們想過沒有,若單單是我大明皇帝發話,真的對你們有用嗎?你隻說你們不畏死,然則這樣你們的族人怎麽辦?”
劄木合、博爾忽和巴彥沉默下來,蘇默說的他們何嘗不知?但是眼下又有什麽法子?他們之所以如此來懇求蘇默,說白了還不是想着讓蘇默彙報的時候,能帶上他們三人的情況,希冀大明皇帝能爲他們三人說句話嗎?唯有大明皇帝開了口,他們才有一線生機。
可如今蘇默顯然并不能做出這個保證,一時間,三人心中都不由的有些絕望,同時也升起了一股悔意。怎麽就一時腦子發熱,竟至如今的絕境呢?
“其實,你們想過沒有,真要解決你們的問題,還有另外的法子的。”蘇默悠悠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,頓時讓三人不約而同的眼中一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