隻不過此刻的溫都一臉的鄙視,迎着衆人的目光毫不退縮,大聲又道:“明明就是漢人,即便在大食長大也是!偏偏卻說什麽是大食人。漢人便是虛僞,哪像咱們鞑靼人,便是走到天邊那也永遠都是長生天的子民……”
嘿,感情這還有個憤青呢。蘇默不由驚詫的看了溫都一眼,心中暗暗想道。
格日楞卻是臉色大變,急忙呵斥道:“溫都,閉嘴!”,随即又轉向蘇默,賠笑道:“蘇默兄弟,你别見怪,我這侄兒年幼……”
“阿烏格!”溫都漲紅了臉,不樂的打斷道。
“夠了,溫都!”格日楞滿臉怒色,但似乎又忽然想起了什麽,臉色和緩下來,溫聲道:“你還想不想要贊各家的那匹小馬駒了?還想不想要一把新的彎刀了?如果想的話,那就不要再說話!”
後面這番話卻是用蒙語說的,說罷,還小心的偷眼看看蘇默等人,見衆人臉上都露出疑惑之色,這才暗暗放下心來。
人艱不拆啊,溫都還是太稚嫩了,連這點世故都不明白。蘇默那番解釋他真的信了嗎?可以說,他連半個标點符号都不信。可是他卻絕不會去拆穿,隻要能正常的進行交易,沒有對自己的部落表現出惡意,那麽他們說的任何理由,格日楞都會表示相信。
利益,利益才是唯一的準則!
溫都被噎住了,漲紅着臉糾結了半響,終是悻悻的轉過了臉去。一邊是嘴炮痛快一下,一邊是自己向往了好久的駿馬和彎刀,這個選擇其實并不難決斷。
蘇默臉上一副玩味的表情,隻笑眯眯的看着,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。至于心中怎麽想的,卻是誰也想不到的。開玩笑了,他整日守着一個蒙古公主在身邊,你說他聽不聽的懂蒙語呢?
徐鵬舉卻是真的有些懵逼,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這個,又看看那個,随後眼珠兒一轉,探過頭去戳戳溫都,小聲問道:“欸,你們說的什麽意思啊?”
溫都斜眼看看他,哼道:“關你什麽事兒,爲什麽要告訴你?”
徐鵬舉愣住,什麽玩意兒這是?咋說的好好的,忽然就翻了臉呢?尼瑪,鞑子果然都是屬狗臉的嗎?蠻夷就是蠻夷,真不懂禮貌。
溫都話出了口,也覺得有些不好,左右心中不痛快,也坐不住了。忽的起身道:“我去看看貨物。”說罷,不等衆人表示什麽,就轉身大步沖了出去。
大帳内一時氣氛有些尴尬,格日楞勉強擠出個笑容,主動端起酒碗敬酒,“蘇默兄弟,各位大食來的朋友,請不要被一些小小的不快影響了我們的友誼。來,讓我們共飲一杯,祝我們兩族永爲兄弟之邦。”
徐鵬舉轉眼看向蘇默,蘇默微微一笑,毫不遲疑的舉杯附和,笑道:“爲了友誼。”
衆人一愣,随即大喜,齊聲說道:“爲了友誼。”然後俱各一飲而盡。飲罷将酒碗彼此一照,同時哈哈大笑。帳内又複熱鬧起來。
如此幾杯飲過,衆人各自拉着身邊的人聊着喝着,倒是頗有些漸漸溶入一起的意思。
格日楞也同蘇默單獨對飲了一杯,這才放下酒碗,似乎漫不經意的随口道:“蘇默兄弟,我看你們帶來的貨物,似乎大多和大明的都差不多,怎麽大食也出産這些嗎?”
蘇默眼中閃過一抹笑意,搖頭笑道:“怎麽可能,那些的确就是大明的貨物啊。”他倒也不撇那口西式漢話了,就以原本的口音對答。
這都被人家說破了,再玩那些花活可就落了下乘了。而且既然格日楞明顯表示出了不在意他們的身份,其中意味自明。他自然也不會再去做那如小醜般的表演,沒的叫溫都那樣的小子笑話了去。
格日楞果然微微一怔,眼中閃過一抹了然,又道:“哦?這卻是怎麽說?”
蘇默笑道:“沒什麽啊,我們是商人嘛。商人,追求的隻是能帶來利潤的貨物,卻不會去在意這件貨物歸屬于哪個國度制造的。隻要有足夠的利益,天下所有能達到的地方,我們都将去追尋、去貿易。利益,才是身爲商人的最高準則。格日楞頭人,你說對嗎?”
他深深的看了格日楞一眼,大有深意的說道。格日楞眼角明顯一跳,随即仰天打個哈哈掩飾過去,點頭大笑道:“對極對極,這才是真正的商人。我們鞑靼人喜歡你們這樣的商人,蘇默兄弟,來,讓我們再幹一杯。”說着,舉斛邀飲。
蘇默笑着應了,端起酒碗與他一碰,兩人目光對處,大小兩隻狐狸都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。
“蘇默兄弟既然商通各國,那麽想必也常去大明吧?卻不知有沒有聽過最近有什麽新奇的事兒?”放下碗,格日楞如拉家常般的問起。
蘇默心中暗喜,剛才還在思索着,如何把話題扯到這方面上,不想這會兒不用他想,格日楞便主動送上門來了。
“唔,也沒什麽新奇的……啊,對了,倒是前些時日經過大明京城時,聽聞大明皇帝派了許多的工匠往邊關來,據說是要修建什麽貿易城之類的。哎呀,這般說起來,格日楞頭人以後可要發财了呢。到時候,可别忘了咱們的友誼,要多多幫襯下兄弟啊。”
他先是随口應着,忽然又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轉而說道。格日楞聽的先是愣住,但随即不由的激動起來,眼中似有光亮閃耀。
“你是說……哦,沒問題,當然沒問題。我們的友誼長存,有好處自然不會忘了我的兄弟了。咳咳,那個……倒是蘇默兄弟你方才說的,大明要在邊關建貿易城這事兒,可是真的嗎?”格日楞強自按捺着心中的激動,有些急切的問道。
難道說傳聞真是真的?南人收購羊毛的事兒不假?那麽說這遲遲沒有動靜,卻原來是要先建立貿易城的緣故了嗎?可是,這築城之事那是一時半會兒能建成的?真等到貿易城建好才交易,可不是要等到來年才行了。那自己這邊的羊毛怎麽辦?這個冬天又怎麽辦?
他如此想着,心下又是歡喜又是憂愁,再也顧不得被蘇默窺到心思,臉上不由的露出焦急之意。
蘇默聳聳肩,攤手道:“格日楞頭人,你這可是問住我了。我又不是大明皇帝,哪裏會知道是不是真的?”
“啊?”格日楞呆住,臉上頓時露出失望之色。卻聽蘇默又道:“不過……”
“不過什麽?”
“……不過我卻親眼看到了那支隊伍。”蘇默笑眯眯的慢條斯理的說道。
“哇,真是好長的隊伍呢。隊伍裏倒是确實有着好多的匠人,還帶着許多的工具。我使人打聽了下,具體的詳情不好說,但是他們倒确實是往邊關來服役的。隻是……”說到最後,蘇默忽然遲疑了起來,說到一半就頓住了,眼神似乎有些躲閃。
格日楞正聽的緊要處,不由急道:“怎麽又隻是了?隻是什麽?”
蘇默咳咳兩聲,皺着眉思考了會兒,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,擡頭看向他,鄭重的道:“格日楞頭人,此事似乎關乎到你們兩國間的關系,你要保證,不把我的話傳出去。即便不得已的情況要說,也不要牽扯到我。你能答應嗎?”
格日楞聽的一怔,随即眼眸猛地一縮,左右掃視了一圈兒,見其他人仍是在高呼酣飲,并沒有人注意他們這邊,這才微微松口氣,鄭重的點點頭,低聲道:“我答應你,蘇默兄弟,以部落之汗的名義。”
蘇默聽的好笑,眨着眼看他。格日楞似乎也反應過來,紫黑的臉膛微微一紅,強辯道:“我的部落卻是很小,但我仍是這裏的汗。再小的汗也是汗,難道不是嗎?”
如是說着,眼神裏有狡黠的笑意一閃而過。
蘇默猛地哈哈大笑起來,格日楞一怔,随即臉色愈發黑了起來,似乎有要抓狂的趨勢。
蘇默卻忽的止住笑聲,擡手拍拍他,點頭道:“是的,是的,你就是汗,格日楞汗。我能得到以爲汗王的友誼,真是榮幸之至。所以,我當然相信你,我的朋友。”
格日楞臉上怒容漸消,定定的看着他,慢慢的也笑了起來。“很顯然,我們達成了共識對嗎?那麽,我的朋友,告訴我吧,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。在我們鞑靼人這裏的規矩,朋友之間必當赤誠相待。”
蘇默心中不屑,面上卻拍手笑道:“好好,我喜歡赤誠相待。那麽好吧我的朋友,我聽說的是,大明的确有建貿易城的政令。但是好像你們這邊的某位将軍,卻好像并不想讓貿易城建立。他們隻想着通過打仗來掠奪大明的财富,因爲那樣的話,不單單能奪得财富,還能爲他們帶來榮耀。所以,大明在得知了這個消息後,已然無限期押後了建城的計劃。至于何時再重新開啓計劃,卻要看邊關這邊的戰事進展情況了。”
蘇默不動聲色的給火篩狠狠的扣了頂大帽子下來。爲了一己之私,私自挑起兩國大戰,甚至罔顧所有族人的利益。這樣将其推到所有人的對立面,面對着所有人的怒火,就問你怕不怕!
蘇大官人對敵,從來不憚将自己最黑暗的一面暴露出來。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,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。對于敵人,蘇大官人向來以此爲圭臬。就是這麽陰險、這麽不擇手段,你奈我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