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是一齊給弘治帝施禮參見,弘治帝勉強擠出個笑臉擺了擺手,示意平身。
随後,才由太子朱厚照苦着一張臉,起身給劉健三人施禮。内閣三老都兼着給太子教授的職銜,這卻是學生見老師的禮節了。
劉健、李東陽、謝遷都趕忙還禮。隻是三人不約而同相互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。
皇帝的情緒……貌似很不對啊。
當然不對了。任誰本以爲是給自家兒子相媳婦兒,結果忙活了老半天才被告知,那媳婦兒是人家的,那心情也不會美麗了。
更不用說,弘治帝當時還由此展開豐富的聯想,想到了諸如專一啊,堅貞啊,還有仁慈什麽的。然則殘酷的現實告訴他:爹,你想多了……
人生若此,尼瑪是何等的我艹啊。
當爹的心情不美麗了,而熊孩子恰巧就在跟前兒,接下來的結局如何還用問嗎?
“你将事情經過講給你幾位師傅聽。”當着臣子的面兒,弘治帝怎麽也得維護下兒子的臉面。畢竟,兒子再不肖,那也是日後的皇帝不是。所以他強自克制着情緒,聲音平淡的向朱厚照說道。
說罷,又轉頭對牟斌和蕭敬道:“你們查清甯宮火災的事兒也該有些頭緒了吧。那便等太子說完,再綜合你等所查,一起議一議吧。”
衆人這才恍然,原來召大夥兒來是爲了這事兒。
當下便由朱厚照先說,總算是小太子夠機靈,沒将劉瑾的原話照搬。而是撿着其中靠譜的一些說了,但說完了後又忍不住綴了一句:“這事兒肯定不關符寶妹妹的,三位師傅卻是要曉得的。”
劉健三人詫異的互相對視一眼,一時不知該怎麽應答。上邊弘治帝鼻子都快氣歪了,有心呵斥,卻終歸礙着面子上不好看,隻能隐晦的冷冷哼了一聲。
朱厚照脖子一縮,這才猛省過來,退後一步蹲一邊畫圈圈去了。
劉健幾人彼此對視一眼,心下有些了然。隻不過這會兒卻是不急着表态,總要聽聽廠衛那邊查察的結果再說。
牟斌和蕭敬對視一眼,那意思就是,你來說還是我說?蕭敬微微一笑,略略後退半步。前番牟斌幫了他,這便是回還個人情了。
牟斌也不遲疑,微一颔首,這才上前一步禀道:“啓禀陛下,臣與蕭公公查察結果,大緻與太子殿下所言相符。昨日,太子與……張真人之女張符寶,相遊萬歲山,恰逢督造毓秀亭李廣李公公手下也在巡視。後來太子殿下被陛下召喚離開,留下那張符寶和太子身邊劉瑾,兩方因言語不對,就此沖突起來,相約以道法比試……”
書房中,牟斌沉着清晰的将事情緩緩道來,衆人也随着他的解說,終于是弄明白了事件的始末。
劉瑾倒是沒撒謊,當然除了那些他自己臆想中的誇張修辭之外。六丁六甲什麽的當然是沒有的,什麽雷霆霹靂、山河崩塌更是全沒半分影子。
牟斌身爲錦衣衛指揮使,錦衣衛的威名可不是單單在民間朝臣們傳揚,昔日一樁樁一件件血淋淋的案列,又有哪個比那些個大内内侍更清楚的?
所以,一看到這位修羅頭子親自查問,哪有人敢有半句虛言。很快便一五一十的将昨日的情形和盤托出。至于說誇大什麽的,好吧,畢竟如劉瑾劉公公那樣的奇葩,整個大明也就一個。而且說實話,當時也是劉公公徹底講嗨了沒刹住,這才有了那番鬼扯似的說法,不足以常情度之。
故而,最終的實際情況便很快清晰起來。兩方鬥法,一邊抛灑出大片的符箓,更在其中暗藏殺機偷襲。另一方則直接以秘法*轟之,以至于雷火引燃了符箓。
再之後,兩方在相互忌憚之下罷鬥,各自離開。但是一些被引燃的紙符随風飄散,時值東南風,于是便大都落入了位于東南方的清甯宮附近。
而正好在這之前,爲了驅散夏日蚊蟲,宮内侍曾剛剛在整個清甯宮外灑了些硫磺粉之類的東西。結果,當尚未完全燃盡的紙符落在其上後,便由此引發了大火。
硫磺易燃,又時值夏末秋初,風幹物燥之季。故而一點火星子,最終使得這場大火一下子便到了難以控制的地步。
等到牟斌洋洋灑灑說完,房中衆人不由的都面面相觑。之前他們未嘗不像弘治帝那般,設想過各種可能。然則誰也不成想,事實壓根與什麽陰謀啊、謀逆啊麽關系。就隻是兩個相互不服氣的術士,随便比鬥了一場造成的。
隻是事兒算是清楚了,可接下來這究竟該追究誰的責任呢?要真個說起來,那張符寶算是罪魁禍首了。畢竟,紙符不會自己燃燒,都是她那個所謂雷法引起來的。若是沒有她不知輕重的在大内施展這種道法,後面就根本不會有這麽多事兒。
而且宮内早有規矩,火器督管極嚴,絕不容許輕易在宮中使用。不見連大内侍衛都隻是在使用冷兵器嗎?好吧,當然這也是此時的大明朝,對火器的威力并不太重視的緣故。但規矩就是規矩,是實實在在存在的。
可要說就此這樣追責的話,且不說那邊太子殿下早有刻意招呼過了,此時也正惡狠狠的盯着大夥兒,一副誰敢胡說八道就要撲過來的架勢。
單就說真個追究起來,總要推本朔源吧。那麽好了,事實是真的如小太子之前說的,是那李廣的手下沒認出太子的身份,不但滿嘴淫詞穢語,還是率先動了手的。
既如此,那人家小姑娘正當防衛,總不能說錯吧?更何況,後面李廣出面,也是李廣使詐,以言詞主動挑撥張符寶比試的。比試的内容更是李廣要求的“道法”,還刻意點出要張符寶施展龍虎山的看家本領。
這樣一說,那人家符寶小姑娘用*這事兒,沒毛病。至于說後來的大火,也實在是各種巧合碰到一塊兒了。講真,若不是恰好正趕上内侍抛灑藥物驅蚊,便是幾張燒着的紙符,根本不會有任何事兒。
話說這皇宮諾大的地方,每日裏這樣的事兒不知凡幾。誰也沒見的那丁點兒火星子,就燒了哪哪兒的。說到底,其實就是一個寸了的事兒罷了。
好吧,符寶姑娘那裏不能追究。至少,不能一味的去單方面追究。這既是太子的面子使然,也是事實确實如此。
那還能去追究誰?追究李廣?這還真追究不着啊。你總不能憑着人家扔幾張紙,就把一個火燒清甯宮的罪名給扣上吧。道理真心說不通啊,構陷都沒這麽構陷的。
那要麽說是那些抛灑硫磺粉的内侍……咳咳,這個更是提都不用提。且不說真這麽搞法,怕是首先太皇太後那邊就要爆了。誰活膩了,敢去觸那個老太太的黴頭?
這真是……糾結啊。
衆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忽然都開始郁悶了。特麽明明很簡單的一件案子,誰成想竟成了這個結果。簡直如同一隻刺猬,全身都是刺兒,哪哪兒沒地兒下嘴啊。
“哼,衆位卿家,可有結論了嗎?”上首處,左等右等沒等到有人開聲的弘治帝不耐煩了,輕輕敲了敲桌案,淡然哼聲道。
衆人都是一臉的爲難,隻得紛紛請罪。弘治帝愈發不滿,眼光掃視了一圈下面,最後扭頭看了身邊的杜甫一眼,閉上眼睛不置可否。
杜甫心領神會,上前一步輕聲笑道:“幾位都是陛下信重之人,亦當有一說一,不可隐晦。便有些小小不當,隻要是對陛下有益,對社稷有益的,陛下自也不會怪罪。雜家隻是個奴才,說學問什麽的,自是不能與諸位比的。不過雜家隻知道一點,這世事往往都是相通的。隻要确定了目标,東方不亮西方亮,總是能找到跟腳的。嘿嘿,各位以爲如何?”
下面幾人互相看了一眼,臉上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。杜甫是誰啊,這可是整日跟在天子身邊的人。往日裏,其人從不曾多言半句,甚至很多時候,他在大家眼裏如同個影子一般。
但是誰也不能否認,若是要說這個世上,哪個人跟天子最親近,那麽怕是除了皇後和太子、公主這些人外,再沒有誰能比的上這個老太監了。
而現在,這個老太監忽然開了口,而且言中之意,分明是意有所指。那是不是就代表着,其實皇帝心中,已然有了指定的目标了?但是這個目标,又究竟是哪一個呢?
結合着之前進來聽到的、看到的,難道…….幾個人不約而同的心中都浮起一個名字,但同時又都露出遲疑之色。
真的要那麽做嗎?且不說由此算是徹底得罪了太子,更也讓幾人心中有些不安啊。
杜甫老眼微微一掃,将幾人的神情看在眼中,不由微微搖了搖頭。有道是聰明反被聰明誤,這些人哪一個不是人精兒?可就是因爲如此,才會被察言觀色的習慣給誤導了。所謂的聰明一世糊塗一時,是不是說的就是眼前這樣子?
罷了罷了,老太監暗暗撇撇嘴。左右早跟那人定下了章程,這會兒也正好是主子心中所想,自己便順水推舟,再加把勁兒就是了。否則,過了這會兒,再想找這種機會,可就難說了。
“唉,諸位也快些決斷吧。早些決斷了,也好讓陛下早些往仁壽宮那邊去請安。話說這幾日太皇太後那邊已經很生氣了,總說今個兒那誰誰誰,明個兒那誰誰誰的,每個消停,甚是可惡。唉,這可莫再惹得她老人家着惱了…….”
他絮絮叨叨的,似隻是在随意的牢騷。然而聽在下面幾人耳中,卻是猛地一驚,霎時間如一道黑夜中的電光一般,點亮了端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