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于李廣,絕不是一下子就能打死的。那是一隻大老虎,必須要積小勝爲大勝,一次次的不斷累積才行。這便是聖寵的威力了,也是好幾位老家夥一再特意叮囑他謹慎的原因。
“進來京城有些不平靜啊,總是有着這樣那樣的傳聞,你可曾聽過?”半響,弘治帝忽然擡起頭來看向他,沒再繼續去說李廣那個話題,卻冷不丁問出這麽一句話來。
蘇默一愣,随即果斷搖頭:“沒有,臣一心在家修心養性,完全不知道什麽傳聞。”
修心養性?!
弘治帝扶在椅子上的手就緊了緊,吸口氣閉上眼,然後又睜開,眼神幽幽的。“哦,這樣啊。朕聽說你昨個兒活躍的很呢,幫着皇後辦了個好熱鬧的文會啊。”
蘇默激靈靈打個冷顫,我去!這是威脅吧,果然是吧。偷眼去觑皇帝,正迎上弘治帝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神兒,裏面光芒閃爍。
“啊,對了,臣想起來了,好像是有那麽些無聊的人,在說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兒。唔,這種人最可恨了,造謠傳謠的,陛下其實可以完全無視他們,他們沒了市場也就消停了。所謂謠言止于智者,便是這個道理了。”蘇默果斷改口,義正言辭的說道。
弘治帝冷冽的點點頭,沒接他的話茬兒,自顧又道:“朕聽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話,說什麽天之道,損有餘而補不足什麽的,說是道德經又略不同于道德經,怎麽也想不明白什麽意思。唔,讷言人稱天才,不知可明白其中的含義?”
蘇默一臉茫然,“道德經?哦哦,那是道士們愛看的書吧。臣是儒家門生,哎呀,完全不了解呢……陛下何必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費神?還當以國事爲重哇。”
弘治帝扶在椅子上的手開始攥了起來,又閉了閉眼,再睜開,聲音如同九幽寒風也似:“愛卿這是跟朕進谏呢,朕得聽。嗯,作爲一個有爲君王,臣子的進谏必須要重視。比如,昨個兒也有大臣跟朕說,有人借着皇家的名義,實行斂财的惡行,着實可恨啊。”
蘇默睜大了眼睛,震驚道:“誰?誰這麽大膽?當真該殺!這個必須要制裁,不能姑息!”
弘治帝微微一怔,詫異道:“你真這麽認爲?”
蘇默慨然點頭,激昂道:“當然!陛下啊,對于這些沒事兒就搬弄是非的家夥,必須一開始就以雷霆霹靂手段重罰之!将這種惡習掐死在搖籃萌芽之中才對……呃,陛下,您可是明君來着,可不要被誤導了啊。這些人心思何其歹毒哇,這分明是要誤導您往昏君的路上而行。這個必須嚴懲!殺,殺他們的頭,抄他們的家,狠狠的打擊他們!”
他義憤填膺的說道,兩手握拳,用力的在空中揮動着,以表達自己的憤慨之情。
弘治帝臉現驚愕之容,但很快又把眼睛閉上了,能看得清楚,身子都在微微顫抖着。
看把陛下氣的,這些天殺的賊胚!蘇默如是理解。
“唉,可是朕,已經信了呢。蘇默啊,你說這可怎麽辦呢?所謂偏聽則暗、兼聽則明。要不,還是查一查吧,便要殺頭,也該給人個明白不是?”弘治帝再次睜開眼睛,和熙的商量道,一點也看不出剛才生氣的樣子來。
蘇默就沉默了下,忽然似是想起來什麽,皺眉道:“咦,陛下剛才說什麽來着?哦對,道德經是吧。臣忽然想起來了,貌似聽到過有人說起過的……對對,想起來了,是天機那個老雜毛。呃,天機您知道吧,道門的,号稱真人呢。這老雜毛神神叨叨的,最喜歡研究那些個奇奇怪怪的東西……”
某個城市裏,天機老道忽然激靈靈打個寒顫,狐疑的頓住腳步,四下瞅瞅,随即又閉上眼睛默默的感應了一會兒,這才再次舉步而去……
弘治帝臉上露出了然之色,點頭道:“嗯嗯,聽過聽過,朕也聽聞過。據說此人曾在某個小城中,跟人合夥騙人,最終竟讓那人得以被傳爲仙童來着。”
“咳咳咳……”蘇默就一連聲的咳嗽起來,咳的聲嘶力竭的。“呃,那什麽,陛下啊,這些個細節不重要,不要在意。啊,對了,繼續說那個天之道吧。臣記得,那老道曾說過,這句話的意思吧,其實就是說世上事大抵都是不完美的,或者說,是殘缺的。對萬事萬物如此,對人,也是如此。嗯,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吧。”
郁悶個天的,連仙童的事兒都知道了,這個話題必須打住。話說皇帝果然是皇帝,手下又是錦衣衛又是東廠的,密探遍布各個角落,真要想查誰,可不要太容易了。
特務政治,真是太讨厭了!還講不講隐私權了?一點兒不進步,狠狠的鄙視下。
弘治帝眼神忽然銳利起來,針尖也似。緊緊盯着他,沉聲道:“所以,那個谶言的意思,是指的那東西很可能被一個殘疾之人掌握,是這樣嗎?”
蘇默啊了一聲,連忙抛掉亂七八糟的思緒,茫然道:“東西?什麽東西?呃,臣隻是給陛下解釋下這句話的意思而已……唔,不對不對,不是臣的解釋,是那老道!反正他當時就是這麽說的,也不知道對是不對。臣就這麽姑妄一說,陛下也便姑且一聽就是了。”
(某城中,天機老道再次打個寒顫,驚疑不定的緊了緊衣襟,總感覺一股莫名的惡意纏繞着自己……)
“滾!給朕滾!”後宮中,弘治帝看着眼前這小混蛋一再的裝癡賣傻,實在是壓不住火氣了,再也難以繼續演下去。顫抖着手擡起來指向門外,沉聲喝道。
“回去閉門思過,好好想想,如何給朕把差事辦好。否則,仔細你的皮!”
蘇默抱頭鼠竄,一溜煙兒竄了出去,身後尚回響着皇帝憤怒的咆哮聲。
直到一路跑出鳳藻宮外,這才收住腳步,回頭看看來路,拍拍胸口埋怨道:“什麽嘛,屬狗臉的不是。說翻臉就翻臉,太沒品了。”
身後剛剛追上來的杜甫腳下一個趔趄,好懸沒一頭栽倒地上去。這尼瑪敢把皇帝說成狗臉的,眼前這位算是開天辟地獨一個了吧。這家夥兒膽兒咋就那麽肥呢?
杜公公表示不敢聽啊。手抖足顫的使勁大喘了兩口氣壓下混亂的思緒,急聲叫道:“登仕郎,且稍候!”
蘇默哎呀一聲,轉回身看他,驚訝道:“咦,杜公公……你這是……趕着去吃飯嗎?也是哈,都這會兒了,也不說管飯,真是滴,太摳了……”
杜甫臉皮又狠狠抽抽了兩下,強忍着要翻白眼的沖動。特麽的,且不說他好歹也是堂堂大内總管,至于着的爲了吃口飯這麽急嗎?還有,這大膽小子分明又是在诋毀陛下呢這是,這是謗君啊!罷了罷了,連那什麽臉的話都敢說,可還有什麽他不敢言的?自己就隻當大風吹過,什麽也沒聽到好了。
“登仕郎,雜家是來提醒你,與北地那邊的事兒盡量抓緊些。朝中如今激流湧蕩,陛下那裏也很是難做呢。”杜甫完全不接他那茬兒,自顧将該傳的話兒傳達到。
蘇默挑了挑眉,秒懂。皇帝這也是有些急了,卻又拉不下臉來直接催他,便讓這老太監來傳話。算算時間,那邊确實也該有具體的消息了,還有江南那邊,有着徐鵬舉這個強力的地頭蛇,要找的織工大匠也當是在路上了。
如此,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,确實該提前運作一番了。唔,正好名仕會所那邊已經可以營業了,又有了前番一通廣告,大可借着這個勢頭,就把第一次股東大會安排在那兒好了。
這麽想着,便點了點頭,笑道:“勞煩公公提醒,小子有數的。唔,回去便着手開始,且盡寬心。”
這話便是要帶給皇帝的了,杜甫點點頭,臉上露出釋然。
蘇默抱抱拳,轉身要走,卻見老太監并不離去,臉上似有遲疑之色,不覺心下一動。眼珠兒微微轉了轉,略略靠近一步,低聲道:“公公可還有什麽别的事兒?便請直言無妨,但能在下力所能及的,必當盡心竭力。”
杜甫昏花的老眼中一道精芒閃過,略一踟蹰,随即轉爲堅定。左右梭視幾眼,見四下無人,這才嘿然道:“适才老奴聽到登仕郎在裏面的問對,道是那谶言所指,是指向殘疾之人。咳咳,那個,但不知……這殘疾之說,可有具體指向?”
蘇默哦了一聲,眨眨眼道:“公公的意思是……”
杜甫咳了咳,似無意似有意的淡然道:“雜家哪有什麽意思,不過就是想着吧,那般神奇的物件,單單隻是尋常的殘疾人,又哪有獲得的本事?莫不是那殘疾所指的,是特定的某個人。此人當有着相當的背景、實力……”
他說着,深深的看了蘇默一眼,話頭就此打住。目光卻忽然瞟向萬歲山那邊,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。
蘇默哈了一聲,心中簡直要笑開花了。這可真是王八看綠豆,對上眼了。啊呸!不對,應該是英雄所見略同,不謀而合才是。
這老太監,分明是想把這事兒往某個人身上栽呢。萬歲山那邊有什麽?毓秀亭啊!毓秀亭又牽扯到誰呢?那自然就是那位副總管大人,李廣李公公咯。
早聽聞這倆老太監不對付,鬥的要死要活的。也得虧這老太監腦子轉的快,竟然想到太監少了那玩意兒,也算殘疾人的行列。這事兒怕是很多人一時半會兒,都沒往這個方向去想吧。
蘇默本還想着要再過段時間醞釀下,然後再一步步引導着衆人往這個特殊的群體上走。不成想,這老太監卻直接一步到位,竟然先提出來了,這可不是想吃海鮮來蝦皮嘛。
太監,果然不愧爲一個陰毒兇殘到了極緻的群體。爲了排除異己,竟連自身的殘缺都不諱言了,可謂對敵人狠,對自己也是夠狠啊。
不過蘇默表示這很好,非常好,好的呱呱叫,好的蹦蹦跳啊。他身子微微前傾,靠近杜甫耳邊。正午後的太陽光下,兩道影子重疊起來,越發顯得濃暗了起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