尼瑪!這是人話嗎?栽贓構陷能胡亂攀扯到這個份兒上,也真是沒誰了。
可問題是,流言之所以能成爲流言,正是因爲流言大多具備奇詭的特征,越是令人不敢置信的,越是容易被傳播。
太皇太後要臨朝稱制,行唐時武周事兒……我去,這絕逼要震爆了有木有?唐時武周是啥意思,武則天!女皇帝!
蘇默說,不對,是蘇默說這是她清荷說的,太皇太後要搶權奪班,要當武則天。這話但凡流傳出片言隻語去,她清荷的小命兒就基本交代了。
這人,好狠的心,好毒的手段!這一刻,清荷望向蘇默的目光中,滿滿的都是驚恐畏懼之色,哪還敢再起半分找茬相害的心思。甚至隻盼着,能趕緊逃離這個狠人的眼前便是最好。
“嘿!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小輩!統統都給哀家滾進來!”正在此時,清甯宮的殿中忽然傳來一聲沉喝。喝聲蒼老沉郁,滿含着憤怒之意。
朱厚照和清荷乍聞此音,頓時齊齊變色,忙不疊的躬身高聲應是。清荷更是連滾帶爬的往裏跑去,連看都不看蘇默等人一眼。
朱厚照臉色蒼白,一頭的大汗,扯着蘇默哆嗦道:“壞了,這下壞了,驚動了老祖宗,卻是死定了。這可如何是好?……罷了罷了,默哥兒,你趕緊帶着符寶妹妹走先,裏面我自頂着,好歹拖延久了,将這禍事消了去。”
他嘟嘟囔囔轉着圈兒,最終終是一跺腳,轉身推着蘇默咬牙道。
蘇默一怔,随即眼中大起溫暖之意。這小太子雖然二,雖然瘋瘋癫癫,但做朋友絕對是夠格的!他能在怕的如此厲害的情形下,還肯獨自去撐着,也要爲他蘇默和符寶把事兒擔下來,這份情誼真真萬金難易!
便是旁邊一直對他不感冒的符寶,看向他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,蹙眉道:“我們走了,你怎麽辦?剛才裏面那人說的清楚,分明是聽到了咱們的話,就是針對咱們來的。”
朱厚照咬牙道:“你們别管了,我自有辦法就是。”他身子不可自抑的微微顫抖着,顯然是怕的極厲害,但卻仍自強撐着,不肯在妹子面前露怯。
蘇默看的又是感動又是好氣,上前照着他腦門就是一巴掌,笑罵道:“呸!你個慫貨,裝什麽大尾巴狼。行了,聽我的,趕緊讓人去找你母後和小公主來。這裏我和你一起進去,符寶倒是不用去的……”
符寶在旁登時炸了毛,“爲什麽不要我去?我豈是丢棄朋友獨自貪生之輩…….”
“閉嘴!”一句話沒說完,便被蘇默沒好氣的打斷,随即一指大尾巴熊和狼王,氣道:“咱們都進去了,誰在外面看着這倆貨。一旦沒了牽制,讓它們亂跑開去,傷了哪位貴人啥的,你是怕咱們死的慢了不成?”
符寶啊了一聲,這才恍悟。不過仍不服氣的強辯道:“那爲啥不是你在外面看着,它們原本就是你的寵物。”
蘇默翻了個白眼,沒好氣的道:“你當我樂意進去啊,可人家都聽到了剛剛的話都是我說的,我不進去換你去,誰認得你個毛丫頭是誰啊。”
“你!”被鄙視了,符寶大怒,小臉兒漲的通紅,狠狠的握緊了小拳頭。
蘇默卻不再理他,轉身拉着朱厚照就走。至于說去通報皇後娘娘,當然是劉瑾劉公公的事兒了。可憐劉公公剛剛還一直在偷樂呢,幸災樂禍與這姓蘇的該死的小子終于要倒黴了,誰成想,臨了還要換着法兒支使他一回。
這該死可惡的小子!劉公公恨恨的咒罵着。是的,在劉公公的心裏,蘇默得罪了太皇太後就已經是死人一個了,絕沒有回生的餘地。至于挑唆朱厚照讓自己去禀報皇後娘娘,不過就是借着法兒再最後羞辱自己一回罷了。
好吧,劉公公還是拿自個兒相當的當盤菜的。
且不說劉公公的心思,單再回頭來說這邊。朱厚照被蘇默扯着,心中忐忑的往裏行去,一邊仍是不停的低聲嘟囔着,也不知他在嘟囔些什麽。
蘇默卻不理他,大大方方的信步而入,嘴角邊噙着一絲淡然的笑容。沒把握的事兒他能幹嗎?對裏面那個老太太雖然不是很了解,但唯一的一點卻是能肯定的。
那就是,這個老太太對皇權道統看的極重!
這從她在當初權勢遮天的萬貴妃手中,毅然決然的将幼時的弘治帝收養到身邊就可見一斑。别看當時她身爲皇太後,以萬貴妃其時的權勢手段,真要鐵了心對付她,卻也并不是多大的事兒。
她在那種情形下出面收養弘治帝,便說是豁出命去了都不爲過。一個連死後能不能跟皇帝合葬都要算計大半生的人,卻能在這事兒上豁出命去,由此可見,皇家的道統在她心中,實則比性命還重。
而即便是那合葬的事兒,她之所以如此斤斤計較,又未嘗不也是基于這種心理在作用的表現?
那麽,就是這樣的一個老婦人,怎麽可能看的自己身邊的女官兒,對堂堂皇太子、自己的嫡親重孫指手畫腳,以下犯上?
那清荷驕矜慣了,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,已經觸碰到了主子的底線,還自以爲是的懵懂不知,簡直是可憐亦複可悲。
而蘇默卻早已發現了有人靠近了宮門,躲在裏面偷聽偷窺,這才靈機一動,索性大膽的胡扯攀誣,狠狠的更加推動了一把。賭的,就是自己對那老太太的性格判斷。
果然,他賭對了。
以太皇太後之尊,若是要治罪,何必又喚他們進去?區區一個名聲不顯的小吏而已,随口吩咐殺了也就殺了,哪還用費那些手腳。甚至在某種程度上,蘇默方才的所爲,應該是很受太皇太後的贊賞的。畢竟,蘇默之所以出頭,不是爲了他自己,而是再爲太子朱厚照撐場子。
至于說既如此,爲啥還要他們進去,說的還那般不客氣。蘇默心中笃定,不過仍是帝王心術那一套,敲打安撫,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罷了。
當然,現在那位太皇太後多半還不知道的是,他蘇默可是程敏政程家的東床快婿。若是知道了這一點,又将會如何對他,那可就兩說了。
這麽一路在小太子的哆嗦中進了殿中,蘇默借着邁步之間,已然閃目看清了裏面的情形。
那個叫清荷的女官兒此時正趴伏在地上,渾身顫抖着說着剛才事情的經過。
大殿兩邊各自站着幾個宮女太監,俱各低着頭,神态恭謹,目不斜視。
上首,一個華發老妪端坐其上,與蘇默心裏暗自刻畫的形象不同,這位太皇太後全沒半分戾氣,完全不是如容嬷嬷那樣。反倒是富富态态的,倒似一位普普通通的慈祥老奶奶一般。
隻不過當朱厚照和他踏進殿中,太皇太後忽的目光一擡望過來的那一刻,蘇默心中登時一凜,再次将自己的看法換了回去。
那一眼目光如刀,冷冽森寒,裹挾着上位者的煌煌之威,就那麽鋪天蓋地的壓了過來。那一刻,哪還有什麽普通人家的慈祥老奶奶啊,皇家威儀卻是盡顯無餘!
這要是換個一般人,怕是早已吓的兩股顫顫,伏地跪倒磕頭了。然則對于蘇默而言,這點點威勢,簡直跟清風拂面也差相仿佛,完全就不是個事兒。
倒是朱厚照身子明顯一顫,老老實實的跪倒下去,叩頭道:“孫兒厚照,給老祖宗請安。”
太皇太後詫異的看了蘇默一眼,眼底有異彩閃過。不過倒也沒多說什麽,随即轉向朱厚照,淡然道:“起來吧。照哥兒果真是長大了,連哀家這裏都敢胡鬧了。”
朱厚照剛剛半起的身子,一聽後邊這句,頓時一顫,小臉兒一垮,又要再跪下去。旁邊蘇默卻上前一步,伸手将他扶住。
朱厚照詫異的瞟他一眼,蘇默卻隻作不見,手上暗暗用力,不叫他再跪。
“嘿!你這小子卻是個膽兒肥的。”上面,太皇太後敏銳的察覺到了兩人間的互動,鳳目一眯,不置可否的忽然來了這麽一句。随即不再理會二人,卻把目光看向了仍在地上跪着的清荷。
“丫頭,你跟着哀家也有些年頭了吧。”她淡淡然的說着,語聲平和慈藹,便仿佛拉家常一樣。但是聽到清荷耳中,卻是突然渾身一冷,刹那間臉色白的像雪一般。
“太皇太後……”她壯着膽子仰起臉來,哀哀的喚道。眼中滿是哀求告饒之意。
太皇太後不置可否,微微阖上雙眸。半響,方才輕輕一歎,擺手道:“國有國法、家有家規。這天下最大的,莫過于規矩二字。人若不知上下尊卑,何異于禽獸?去吧,去浣衣局吧,也算全了你與哀家一番主仆情分。”
說罷,揮揮手,旁邊便走過來兩個太監,一左一右将清荷拉起,拖着就往殿外走去。
清荷不敢掙紮,隻是放聲大哭,哀哀不停喚着太皇太後的名号,那聲音漸行漸遠,直到再不可聞。
大殿中,所有人都心中顫栗,大氣兒不敢出一聲。
太皇太後目光左右掃視一圈兒,最後将目光落在蘇默身上,微微眯起眼來,淡然道:“小輩,你似乎很笃定,哀家不能把你怎樣,卻不知是有何依仗?”
這話一出,朱厚照猛地身子一緊,霎時間緊張起來,張口道:“老祖宗……”
“住口!”太皇太後忽的厲喝一聲,目光威淩的斜睨他一眼,以示警告。随即又看向蘇默,冷然道:“說說吧,哀家很想知道知道。多少年了,這種感覺不曾有了,很有趣呢。”
這話仍是淡淡的,但其中那滿含的森冷殺機,卻是再也不加掩飾,整個殿上,似乎溫度也猛的下降了好幾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