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方忽然傳來一聲清喝,随即又是一聲驚呼,接着便是朱厚照的聲音,隻是那聲音有些小,似乎是刻意的壓抑着,有着些許賠着小心忍讓的意味。
嗯?能讓朱厚照賠小心的存在,蘇默眼底猛的暴起一抹精光,連忙收攝心神,腳下快步趕了過去。
穿過一片花樹,眼前忽的一亮,再擡頭看時,卻是身處一角苑門之前。
此時,符寶小蘿莉正眼珠兒亂轉,趴在大尾巴熊背上,臉上隐隐有興奮之意;旁邊朱厚照滿臉賠笑,對着一個身材高挑的女郎說着什麽。
那女郎一身女官打扮,眼神卻睥睨俯視,并不像往日所見其他宮人那般謙卑,倒似有幾分跟朱厚照分庭抗禮的意思。
“……清荷姐姐莫惱,下次保證不會了。但望姐姐在老祖宗跟前好好說道說道……”
“太子,你如今出閣了,也算成年了。按說奴婢是不當說的,可終是看着你長大,有些話卻是不吐不快。殿下如今既已成年,便該勤修學問、守規蹈矩,不可再如小時般胡鬧頑劣了…….”
這女官兒看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模樣,說起話來卻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派頭。面對着朱厚照一番言詞,倒似長輩也似,朱厚照眼底閃過一抹羞惱,卻偏又不号發作,隻能讪讪應着。隻盼趕緊應付過去,早些離開才好。
那女官兒卻猶不算完,乜斜着眼觑了旁邊熊背上的符寶一眼,又道:“宮裏自有宮裏的規矩,太子自己過來當是好的,總算是一份孝心。太皇太後前時還問起過殿下來着……”
朱厚照身子一顫,慌忙問道:“啊,老祖宗問……問起過我?問……問的什麽?”
清荷淡淡一笑道:“還能什麽,不外乎是否長進了,有沒有好好進學之類的。卻不知若是知曉殿下竟胡鬧至斯,竟帶着些山野粗鄙之人在宮裏亂闖,怕是定要生氣的。”
朱厚照聞言臉色一變,額頭不覺有冷汗沁了出來。旁邊看熱鬧正看的高興的符寶小真人卻是不樂意了,兩條蠶寶寶眉頭一蹙,喂道:“你這人好沒道理,恁的張口傷人?哪個又是山野粗鄙之人了?我可是……”
她這一怒開口,大尾巴熊和狼王頓時也發出了嗚嗚的低吼聲,呲牙咧嘴的做出兇惡狀。
人都說狗仗人勢,實則獸類感覺最是敏銳淳樸,一旦得到了認可,自然便是全心維護。大尾巴熊和狼王皆是異獸,更是其中佼佼者,感受到小蘿莉的怒氣,當然要表現下自己的存在。
清荷和朱厚照同時面色大變。清荷是被兩隻野獸吓的,方才乍一見之下,就好懸沒被吓暈了過去,此時眼見兩獸猙獰狀,頓時面色一白,眼中大有懼意。隻是礙于身份使然,卻是努力強撐着,不肯露出怯來;
朱厚照卻是被符寶的話吓到了。旁人不知,他卻是太知道了。當初就爲了他祖父成化帝信奉方外之士的緣故,使得皇宮裏烏煙瘴氣,這讓這位太皇太後極爲憎惡。
而今若是符寶一旦喊出她是什麽天師之女,怕是說不得立時就是被拿下的下場。到時候不但性命難保,便是他和他那皇帝老爹都要跟着吃挂落。
是以,不待符寶一句話說完,當即就轉身輕喝一聲打斷,背着身子使勁沖符寶使眼色,一邊佯怒道:“放肆!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,還不退下!”
符寶一呆,大眼睛中霎時間浮起大片的霧氣,心中實是委屈的不要不要的。不過她卻是極聰明的,看到朱厚照一再打過來的眼色,自是明白眼前這女子怕是極不好惹的存在。當下隻得低下頭,噘着嘴不再多言。
這邊清荷眼見朱厚照喝退了符寶,心下驚魂稍定,隻是一股羞惱的邪火忽的騰起,冷着臉看向朱厚照道:“殿下今日至此究竟所爲何來?陛下與娘娘可曾知曉?”
朱厚照一呆,腦門上又開始冒汗了。喵了個咪的,自己哪知道跑來這裏是爲什麽,還不都是蘇默那混蛋蹿動的。這清荷如此相問,顯然是猜到了這點,卻拿這話來說,分明是要從這上面發難,可叫他怎麽回答?
想到這兒,忽又猛省。咦?蘇默那家夥呢?怎麽還不見過來?按說早該來了才對……
這般想着,不由回身左右四下踅摸起來,結果卻讓他差點沒氣撅了過去。
便在身後不遠的一塊大石後,那厮正賊忒兮兮的探頭探腦的觑着,臉上滿滿的都是古怪之色,怎麽看怎麽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。
你大爺的!都是你這丫弄出來的禍事,現在倒好,你卻躲在後面看戲。看的可開心不?
“默哥兒,你個……還不給我滾出來!”也顧不上旁邊還有清荷在看着了,氣昏了的小太子嗔目戟指,沖着蘇默大喝一聲。
場中衆人都被他這一聲吓了一跳,清荷也是面色微變,全沒想到,除了那個野丫頭外,附近竟還有人在。這麽說來,豈不是方才自己被吓得快要尿了的失态模樣,再也瞞不住了?這般一想,不由的霎時間臉色黑了下來。
蘇默被喝破了行蹤,不由狠狠翻了個白眼,心中暗罵一聲豬隊友。他在後面躲着看的仔細,早看出那叫清荷的女官兒對符寶動了殺意。至于原因,不外乎是之前感覺丢了醜,欲要殺人滅口而已。
隻爲了一點臉面,便起意殺人,這些深宮中的女人果然心态扭曲,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。
對付這樣的人,倘若朱厚照是個聰明的,便該沉住氣,誘使這女人把招全都展露出來,然後再有針對性的狠狠給予迎頭痛擊。這樣一來可徹底震住她,讓她不敢再輕易動歪心思;二來,也可将自己身爲太子的威勢立起來,再不敢在他面前拿拈。
就剛才兩人間那短暫的交鋒,直看得蘇默一個勁兒的搖頭。這特麽的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婢啊,堂堂大明太子,竟被一個女官兒訓得跟孫子似的,這簡直了。
眼下可好,朱厚照昏了頭的這猛一叫,又把蘇默喊出來了,那女官兒哪會再透露半分心思?殺一個人好說,可連殺兩人那事兒就不好遮掩了。更不要說,相對符寶一個小女孩而言,蘇默這個男子,既然能随意在後宮行走,可見其身份不一般。
以清荷的眼光閱曆,若是連這點都看不明白的話,那就算是白在這深宮裏混了這麽久了。以此女的心性手腕,必然會就此雌伏下去,以待時機。
蘇默倒是不懼一個女官兒,可也不願意被人時時刻刻的惦記着不是?所謂隻有一日做賊的,哪有千日防賊的?而且就算他自己不怕,但是眼下他可是有兩個媳婦兒剛剛被他親手送進了宮來。
當時所想,隻是爲了對付防備宮外的對頭,而現在,忽然卻在宮裏又樹立起一個敵人,這可不是送羊入虎口嘛。
蘇默忽然越來越覺得後悔了,實在是不該讓二女進宮來的。唔,回頭還是得加緊西山那邊的建設,然後想法兒把兩個媳婦兒接回去才好。
這些個想法說來話長,實則不過隻是數息轉念間的事兒。待到慢悠悠晃到場中後,再擡頭看時,對于眼前的局面,蘇默心中已然有了腹案。
“殿下啊,時辰已經不早了,咱們還是趕緊去把正事辦完了吧。咦?這位又是何人……啊喲,這……這這,怎的竟跑來清甯宮了?”
他先是一本正經的對着朱厚照正色說道,随即似乎是才發現了清荷的存在似的,滿臉訝然的失聲叫了起來。
朱厚照和清荷齊齊臉色一黑,特麽的,你敢再假一點不?這是當咱們都是傻子麽?這演的,渣都不如有木有。
朱厚照臉色赭紅,如同犯了尴尬癌似的,抓耳撓腮的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。
那邊廂清荷卻是輕哼一聲,冷然道:“不知這位大人又是姓甚名誰,豈不知後宮重地,豈容外臣妄入?此,大不敬之罪,奴婢自當上禀太皇太後,定要有個章程!”
這話說的清冷淡然,然則内中卻是惡意滿滿,充斥着濃重的殺氣。
朱厚照面色再次大變,張口待言。蘇默卻搶前一步,将他攔在身後,隻眯着眼上下打量清荷一番,直看得清荷面色發窘,渾身不自在之後,這才淡淡的哼了一聲,抱拳道:“下官卻不知這宮裏原來也有女禦史呢。隻是可惜的很,下官此來,卻并非如這位女大人所言的妄入,而是奉了陛下的喻令,前來查勘李廣李公公修建毓秀亭進度一事而來。此事涉及吾皇以及諸位貴人祈福一事,禦史大人如此相脅,可是欲要挑撥陛下與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關系嗎?”
這話一出,清荷頓時面色大變,驚慌的四下張望幾眼,急聲道:“你胡說!我何時說過是什麽禦……禦史來着?又哪裏要挑……哼,你休想血口噴人,太皇太後和陛下皆英明之主,豈會信你的胡言亂語。”
不怪清荷如此惶遽,幾句話就被吓到。實在是這深宮*之中,最多便是捕風捉影的流言最是可怕。流言真假且不論,隻要一旦被哪位主子記到了心中,不定哪天就是一場潑天的禍事。
清荷久在宮中,對這些事兒早看的司空見慣了,最是知道其中的厲害。尤其蘇默扣下來的帽子更是大了天去,不說後面那個挑撥雲雲之語,單就一個“女禦史”的名頭一旦被傳揚開去,一個後宮幹政、不知進退的罪名,便足以讓她身爲齑粉了。你說如何不讓清荷恐懼?
然則這番情急的解釋,蘇默臉上卻忽的露出詭異的笑容,拉長了聲調哦了一聲,接下來一句話,霎時間讓清荷臉上血色全無,渾身如墜九幽冰窟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