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說一個大活人,尤其又是在編的人員,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。實則在大内之中,這種事兒卻從不少見。
太監宮女們也是分派系的,甚至比上面的主子的派系更複雜。互相之間不知什麽時候就得罪了人,那麽接下來各種陰暗手段便會層出不窮。
至于說随便人間蒸發個小太監,簡直太正常不過了。大内每年無緣無故,憑空失蹤的這種底層人員不知凡幾,誰會去在乎一個小人物的存在?
所以,李廣初時也沒在意。畢竟忠兒是他身邊的人,這在宮裏都知道。便是得罪了誰,最多不過就是暗中折磨幾天出出氣,事後看在他的面上,總不至于太過。
然而這一次顯然不一樣,眼看着這一天天的過去,那小人兒半點再現的迹象都沒有,這終于引起了李廣的注意。
他倒是并不在乎一個小太監的死活,可問題是,這個忠兒是打小就一直跟在他身邊的,有些事兒難免就會知道的多一些。如果隻是因爲得罪了什麽人被直接弄死也就罷了。可要不是,那這事兒可就值得思量了。
這事兒本就讓他心煩,後面卻又出了因遲到被主上訓斥之事,這又讓他郁悶更加了三分。這且不說,更讓他驚懼的是,主上最後給他安排的這活計。
暗暗摸着袖中藏着的那個小玉匣,想着剛剛兩次悄悄打開,卻兩次讓裏面那個古怪的玩意兒發出莫名的異動,他就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。
那個恐怖的主上讓他想法兒将這玩意兒安置在這個位置,但既不能被遮掩住,還不能被人發覺觸動,這難度實在太大了些。
好在他總算有些手段,仗着這些年的一些小把戲,得到了弘治帝的信寵,使得他得以用爲皇帝祈福的名義,在萬歲山上修了這麽個毓秀亭。
有了這個亭子,他便可以将手中這個詭異的玩意兒,堂而皇之的安置到亭子頂上去。如此一來,旁人便是看到了,也隻會當做一種裝飾,又避免了這東西被人觸碰到。如此一來,便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主上的任務了。
可他想的不錯,卻萬萬沒料到,這東西剛一拿出來,就接二連三的出現異常,這可差點把他吓掉了魂兒,哪裏還敢再繼續試探,隻得先放棄了馬上安置的想法,待到亭子徹底修好前,最後封頂一步時,再将其扣到最尖端上去吧。
唔,還有這些個修亭子的工匠,說不得日後總要找個借口,全部都弄死才行,決不能讓任何人從中察覺到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迹。
他眼中閃過一抹陰毒的光芒,暗暗下定決心。那位主上究竟要做什麽,他心中早有所猜測,可他從不敢多問半句。他也不用問,打從上次問到那金丹的問題,再到這次手裏的這東西,其目标不言而喻。
作爲一個宮裏的資深人士,他實在太明白其中包含的意義了。他更明白這其中的風險,但是話說回來,風險越大利益也就越大。他跟杜甫鬥了大半輩子了,卻每每總是差那麽一籌,無論如何也翻不了身。
或許,這次,就是最後的一次機會了!他在袖中的手下意識的使勁攥了攥,臉上終于閃過一抹堅定之色。
心下打定了主意,遂轉身下了工地。現在他必須要把身上藏的東西先安置好,可不敢帶着在宮中晃了。誰知道剛剛那兩次異動,會不會引起什麽人的注意?
這宮裏藏龍卧虎的,他可是知道,就是那個死對頭杜甫,便有着一身詭異莫測的本領,這也是讓他始終不敢用陰私手段對付的原因。而除了那些個手段,他就隻能以正常争鬥的模式去争,但結局…..
這玩意兒不能放在宮中,那便隻能先藏到宮外的自家宅中了。是的,他在宮外有着自己的宅院,很大很華麗的一座宅院。這可是他大半輩子的辛苦所得,用盡了各種手段,連貪帶訛,還有搜刮而來的。
爲此,朝中曾有人大肆彈劾過他。不過那有什麽用?隻要皇帝信寵他,便一切都不算什麽,最終還不是不了了之。
隻不過終究還是要謹慎些才好,這個節骨眼上,他可不想出什麽意外。
隻能自己親自跑一趟了,可惜忠兒那孩子不在……這一刻,他不由的懷念起那個身邊的小身影了。往日裏還不覺,這到了用人的時候才發覺,自己身邊除了那個孩子外,還真沒個用着就手的人。
這樣一路想着,一路回了簽房。屏退下人們,将每次去見主上的那一身兜帽長衫換上,這才悄然出了門,直往宮外自家宅子而去。
宮裏一些必要的打點早已打通,所以并沒什麽疏漏,他很容易的就出了皇宮。
待到出了宮門,轉過街角某個隐蔽處,将遮面兜帽往頭上一罩,檢查了下并沒什麽破綻,這才滿意的緩步踱了出來,略一分辨方向,随即低下頭快步往自家宅子方向行去。
這種流程他做的已經很熟練了,一向都從無問題。可是他卻料不到,或許是真的冥冥中注定了,又或是真應了那句話: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?今個兒這遭,偏偏他就真出了問題了。
因爲心中有事兒,又是低着頭走路,不免便走的急促了些。結果便在又轉過幾個街角,眼看着再不過兩條街就可以看到自家宅子了,猛不丁卻身前一暗,随即哎呀幾聲痛叫響起,他竟跟一頂軟轎撞到了一起。猝不及防之下,兩邊都是跌了個滾地葫蘆。
啪嗒一聲,袖中原本死死握在手中的那方玉匣,也握持不住,從中甩了出去,就那麽明晃晃的暴露在了外面。而且不但如此,那匣子因爲震動,還敞開了一小半,連裏面那件要命的東西都露出了一半。
這一吓可差點沒把李廣的魂兒都吓飛了,顧不上旁的,甚至連身上的疼痛都顧不上了,手足并用的就那麽爬了過去,一把将玉匣推上,用最快的速度将其收入懷中,這才長長松了口氣兒。也直到這時,身上陣陣的疼痛,終于讓他記起了此刻的狀況,登時就是怒發欲狂,霍然擡頭看去。可是這一看,卻又讓他猛地面色一變,心中暗叫不妙。
要說李廣這幾天總是心驚肉跳,那麽相比起來,傅瀚就是寝食不安了。
當日朝上那一幕,在經了張彩的一番解說後,讓他心中哇涼哇涼的,常常半夜睡着睡着就會驚醒過來,夢到自己被錦衣衛破門而入,直接抓到诏獄中的場景。
弘治十二年的那場科舉舞弊案,雖然已經平複了許久了,所有人都認爲也就那樣了,哪怕最終裏面仍有些不清不楚,但朝廷和皇帝的面子必須不能丢!皇帝必須不能錯!
所以,最終隻能是那個蘇州學子認倒黴了事。再然後,程敏政這個禮部侍郎下台,待到過段時間,這事兒徹底平息了,再酌情另行任用給些個補償也就是了。
當然,始作俑者也必須有個背鍋的,戶部給事中華旭華大人長短 大小貌似正合适,前些日子,不正給了上面借口,由此忽然從天堂到地獄,一下子被按到泥裏去了?
好了,這樣上下左右、朝裏朝外,便都能交代的過去了,這事兒當然也就理所應當的完結了呗。
至于皇帝會不會還有想法……怎麽會?!這幾年,幾次的交鋒,皇帝顯然已經沒了鋒芒,被文官集團漸漸越來越多的侵蝕了諸多的權利,最終眼見得都有些厭政了。
士大夫治天下的時代,終于就要到來了!無數文臣額首拍掌相慶,傅瀚也曾經是這麽認爲的,未嘗不暗自得意良久。
然則這一次的事兒,卻給了他當頭一棒,張彩一番精彩的解說,徹底讓他明白了過來,什麽叫伴君如伴虎,什麽叫帝王心術!
皇帝真的屈服了嗎?對于那場舞弊案,真的就那麽放過了嗎?要知道,那個叫蘇默的小子,不單單是程敏政的女婿,據聞還和那個舞弊案中的蘇州學子相交莫逆。
而且,當日蘇默從草原回來,根本就是私自離隊,提前趕回京城來的。然後更是大鬧吏部,先是強硬的将他老丈人從吏部大牢中撈出來,随後便又直趨錦衣衛诏獄,堂而皇之的索要唐伯虎。雖然最後未能得逞,但卻也屁事沒有。
特麽的什麽時候錦衣衛那麽好說話了?被人欺到家門口了,竟都屁都沒有一個?
這且不說,隻轉過天來,那蘇州學子就忽然被釋放了。喻令:上有悲憫寬容之心,雖其行狷狂不當,以緻入陷囹圄,然則出證不足,當以戒之即可。着赴吏任,以彰聖恩……
啥意思?就是說唐伯虎這次的冤案,查無實據,所以釋放了。但之所以搞成這樣,卻是他自身行爲不當,這才招來的禍事。不然怎麽那麽多的舉子,單單就你倒黴呢?但是即便如此,皇帝還是很仁慈寬和的,教其以此事爲警戒,牢記這個教訓就是了。最後,還大方的給補了個八品吏官的缺去上任吧……
好吧,皇恩浩蕩,你感動不?雖然唐大才子最終恥而不就,自己放逐回家了,那就怪不得皇帝和朝廷了,這是别話就不說了。
但就從這幾件事上來看,再結合當日張彩那番分析,傅瀚哪裏還能如之前那般傻乎乎的以爲,皇帝是慫了?可以說,後面幾次針對蘇默的事兒,面上雖然是沖着蘇默去的,骨子裏卻根本就是那次事件的餘波,是某些人丢出來的一種試探而已。
但是結果…….細思恐極啊。
傅瀚這幾天越想越是恐懼,最終決定還是不能坐以待斃。他必須主動出擊,至少也要尋一條後路給自己才是。那麽,這就要找人好好請教一番了。
可該找誰呢?張彩!那個張口就向自己讨要美妾的張彩,便成了當之無愧的首選了。
可是要想找張彩商議,那小妾一事兒就不能再裝聾作啞了。但是想想竟要自己主動上門去送人,這臉面上實在是不好看啊。可形勢比人強,由不得他不低頭不是。
于是乎,一番刻意的低調打扮,單挑着那僻靜之處行走,員外郎大人遮遮掩掩的便出了門。
卻不料,世上事無獨有偶,兩個都是心中藏事兒的人,就這麽緣分的撞上了。
這一刻,傅瀚和李廣相對無言,同時張大了嘴巴,都是一副如同見了鬼般的模樣……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