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.嘿,好兇戾的氣息!唔,這竟是……嘉曼賊秃那隻猴子的氣息,我能感覺到,我能感覺的到…….”
“那賊秃甯肯身死道消,也不肯将其獻上來,便連那隻猴子也不見了蹤影。我隻道再也拿他不住,卻不想它終是又出現了…….唔,是因爲它的主人死去了嗎?……..”
“不對不對,說不通…….這分明是随着剝魂丹的律動而來的,皇帝怎麽會跟那兇物扯上關系…….”
仍是那座小小的庵堂内,白衣老者時而癫狂,時而苦思,眼中幽光閃爍不定,不斷喃喃自語着。燭火映射在牆壁上的影子,扭曲幻化着,恍如九幽下的魔鬼現世一般。
“哈哈哈哈,好好好!看來你的計劃又一次失敗了,好得很啊,好的很呐。”另一個聲音忽然也響了起來,聲音中滿是歡喜之意,不停的嘲諷着老者,一點也不加掩飾。
老者卻蓦地冷靜下來,冷目如電的掃了那牌位一眼,哼道:“老家夥,你高興個甚?我一日不得手,你也一日不得脫,大不了我最多再次奪舍一次就是,不就是三分命基罷了,總好過你這時刻在一絲絲消散的散魂之痛吧。嘿嘿嘿…….”
他發出一陣如同夜枭般的詭笑,那天成子的聲音頓時默然了下去。顯然老者這話,深深的打擊到了他。
和天成子鬥嘴占了上風,白衣老者似乎極是開心,情緒都有些亢奮起來,甚至連計劃被破壞的事兒都暫時忘諸腦後了。
“你怎麽不說話了?你爲什麽不說話了?你笑啊,你倒是再笑啊。我讓你笑,你爲什麽不笑了!你們這些該死的賊囚、叛逆者,你們都該死!該被剝皮抽筋,被大火燒灼淨化而死!笑!朕命你笑!你敢不笑,信不信老子砸了這牌位,讓你暴露在烈日下,徹底讓你消亡?笑,給老子笑啊…….”
他說着說着,忽的又暴躁癫狂起來,言語間也是颠三倒四,甚至自稱都亂七八糟。一會兒稱我,一會兒又稱朕,再一會兒又自稱老子,完全讓人猜不透他真實的身份,簡直如同瘋子呓語也似。
天成子似是真怕了他的威脅,聲音幽幽的又起:“可憐可憐,你已經奪舍了兩次了,雖然經過了這些年的修養,但命基已然不全,甚至連神魂都開始不穩了。你就沒發現,這些年來,你已經越來越難以控制自己了?甚至你連自己是誰都快忘記了吧。
你的命格本貴不可言,若是能在肉身尚在之時,勤加修持,其後未嘗不能達到老夫昔日之境。隻是可惜啊,現在說什麽都晚了,都晚咯。
你想去謀奪當今天子的魂魄,以補你之命基,這雖有幹天和,但卻未嘗不是個法子。可惜,天道有常,豈容你擅自觊觎?我早便警告過你,你偏不聽,這下遭到反噬了吧。可痛快否?哈哈哈哈,老夫告訴你,老夫很痛快,痛快的很啊。哈哈哈哈哈…….”
天成子說到最後,不由的放聲大笑,似乎便連對方的威脅都不放在心上了。
老者滿頭須發無風自動,亂發遮蓋下的面容扭曲猙獰,胸膛急劇的起伏着,似乎下一刻便要暴怒而起。
然則不知爲何,忽然之間,他又瞬間平靜下去。嘴角慢慢勾起一個不屑的弧度,淡然道:“你想激怒我?你想求死?嘿嘿,做夢!我不會的,我便是要你求死都不可得。師父啊,你害的我如此之慘,落得今日這般人不人、鬼不鬼的下場,你可知道我有多麽恨?嘿嘿嘿,别急别急,你就慢慢熬着吧,哇哈哈哈哈……”
他大笑着,笑聲中卻全無半點笑意,反倒一種陰冷的寒意流動,整個庵堂似都忽然溫度下降了好幾度。
天成子聲音在他的笑聲中戛然而止,但随即猛的暴怒起來,怒罵道:“孽障!孽障!你的事兒關老夫何幹!那姚和尚本是個瘋子,自诩什麽佛家臨世護法,偏認定我等的存在會妨礙他佛教弘大,這才有了後面的亂世靖難。若你當年肯聽我之言,不去接那狗屁的皇位,怎會被那個瘋子針對?怎會讓那瘋子認爲,有了一國之君的扶持,會對他們不利?你若肯随我安心修持,便超越凡俗,豈不指日可待!但你冥頑不靈、貪圖世間權利,終落得個引火燒身、借屍還魂的下場,卻全怪到老夫頭上,豈不可笑!你你你……”
老者聞言也是大怒,憤然駁斥道:“放屁!放屁!全是放屁!朕順天應人、正統接續,如何是貪圖權利!而若不是你當日百般誘惑與我,我又怎會拜你爲師,以至遭人所嫉?而又若當日你肯真個出手幫我,他朱棣又算個什麽東西,何能成事?朕以一國之兵臨一隅,不過反手可滅矣。偏你裝什麽清高,說什麽千萬年的規矩,不許直接插手世間事,卻竟又跑去幹涉燕賊軍中爆發的時疫,以至于賊勢複盛,終于使得形式倒轉。天成子,恩師,你真是我的好恩師啊!朕對你的感激,簡直傾覆三江四海之水,也是萬難報答于萬一。你說,我怎麽會讓你就這麽死去呢?不,不,絕不!朕當日便發下誓願,隻要朕能活一日,便必要保你活一日!但你每活一日,都要你一日生不如死,生不如死!”
白衣老者咆哮着,渾身氣勢大盛,似有無數無形的氣旋爆出,以至使得整個庵堂的燭火都搖曳明滅不定起來。
而這一番對答,若讓世間任何一個人聽到,也必然會駭然色變。這無名白衣老者的身份,竟原來是…….
“我輩修者,自有其道。你參不透其中奧妙,又怪的誰來?隻可歎老夫千年修爲,卻一時眼瞎,竟至誤收了你這等惡徒……罷了罷了,此本就是老夫自身劫數,弄巧成拙。唉,天道,天道,竟真是這般不可違嗎?老夫不甘,好不甘啊……”
天成子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,其間滿是充斥着苦澀無奈和落寞之意,便連和那老者的辯駁都懶得繼續下去。
白衣老者卻是鼻息咻咻,猛地撲過去抱起了佛龛中的牌位,臉上猙獰如鬼,兩手用力之下,青筋都崩起老高,似是已到了蹦碎的邊緣。
正在此時,外面忽然隐隐傳來陣陣喧鬧之聲。這庵堂本處在大恩寺胡同裏,最是僻靜不過。但如今在此都能聽到動靜,可見外面的聲浪是何等的喧雜了。
白衣老者暴怒的神情猛的一斂,微微側頭凝神聽去,半響,忽的将那牌位重新放好,冷冷一笑,随即轉身而去。
過不多時,外間一個輕飄飄如同沒有份量的腳步聲在門邊停下,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,小心翼翼的傳了進來:“主上,老奴李廣求見。”
已然重新坐好的白衣老者哼了一聲,淡然道:“滾進來吧。”聲音中平淡無波,之前的暴戾激動,此時便如從未發生過也似。
随着一聲應是,太監李廣一身青衣小帽的裝扮,渾身微微顫抖的推門而入。待得進來後,回身将門關好,便在門邊就噗通跪倒下去,趴伏地上,大氣兒也不敢出。
此情此景,若是被宮中那些個太監侍衛們看到,怕是不要立即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。這李公公平日裏是何等的嚣張跋扈,何嘗有過如此一面?便是在當今天子駕前,怕也是恭敬有餘,卻少見這等畏懼之色吧。
“沒用的廢物!一點點小事都辦不好,本座留你何用!說,究竟怎麽回事?宮裏究竟出了什麽變故?”白衣老者稍稍晾了一會兒他,這才沉聲問道。
李廣滿頭滿身的大汗,忽聞此言,不由的更是驚的差點魂飛魄散。牙齒打顫的道:“主…….主上,但不知……不知是何…..是何事……”
老者愈發震怒,霍然轉頭盯了他一眼,待要發作卻又忽的壓制下去,淡淡的道:“都說說吧,唔,就說說給你們皇帝進獻金丹的事兒吧。皇帝服了那金丹後,感覺如何,可有什麽異常嗎?”
李廣聽到問起這事兒,暗地裏心就是猛的漏跳一拍,面上卻不敢怠慢,連忙道:“回禀主上,應該是……并沒什麽不妥吧……呃,是了,那日在場的曾多出個人來,便是那武清縣姓蘇的小子。當日裏面究竟細節如何,因着皇帝不知爲何忽然加強了防範,老奴也一時不得而知。不過,據聞,似是獻丹之際,那蘇默好像說了些什麽,皇帝當時并未立即服用,最後隻将那金丹收了起來,并未立即服用。至于其他異常,呃,那張真人出來時,面色似是極不好看,不知算不算……”
“蘇默嗎?”白衣老者聞聽後微微一怔,低聲念叨了一句,臉上若有所思起來。
這個名字他已經不是頭回聽聞了,似乎從當日嘉曼那事兒上,便引出了這個小子。之後又一系列的變故中,似乎都和此人纏夾不清,看來自己還是疏忽了些什麽……
老者一時無語,李廣趴伏地上,一動也不敢動。他今日來此乃是之前定下的慣例,但誰知城中忽然被一個消息攪動,結果滿城動蕩起來,以至于他躲避不及,險險露了蹤迹。
好歹總算躲避過去,等再過來,卻已是比之約定晚了半刻鍾。這讓他心中恐懼至極,生怕就此觸怒了這個喜怒無常的主子。
隻是沒想到的是,對于他的遲到,主子并未多問,反倒是問起宮裏之事,偏又問的是皇帝服丹這種秘事,這讓李廣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某些猜測,心下由是由是恐懼又是激動。
“剛才外間發生了何事?你今個兒又爲什麽遲到?可是覺得本座近來脾氣太好,生了驕寵之心了嗎?”
正自暗暗嘀咕之際,忽然老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頓時吓了他一跳。待到再聽明白所問,不由的暗叫一聲苦也,果然還是沒有逃過嗎?
“主上恕罪,主上恕罪啊!今日實是意外,老奴冤枉啊。”他砰砰砰的以頭杵地,不幾下便見了紅,卻是連擦拭也不敢,便如未覺一般。渾身也抖得篩糠也似,實是怕的厲害了。
“混賬東西!還會如實回話!若說不出個子午寅卯,須仔細你的皮!”老者見不着調,不由愈發怒氣勃然。但随即猛然察覺到了些什麽,最後又強自平複下來。
李廣這才趕忙道:“回禀主上,實是今日接到邊關六百裏加急,道是關外疑似蒙古大軍忽然發難,直扣關阙。消息剛剛傳開,城中百姓震懼,亂民奔竄,老奴爲躲避耳目,這才來的遲了,還請主上明察啊。”
蒙古扣關?!白衣老者猛地睜開眼眸,眼中劃過一絲震怒意外之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