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朱厚照得意洋洋的描述了一番後,蘇默忽然就那麽沉默下來。自己這算不算有點沒節操啊,或許是有點吧。
他輕輕歎口氣,世上總有些無奈的事兒必須要做。便如人與人之間的關系,總是有遠有近、有親有疏。
朱厚照年紀雖小,但卻耿直大氣,單純就交朋友的角度,絕對算的上個好朋友。然而若是跟衛兒相比,那他也就隻能算作個朋友了。而衛兒,卻是自己的弟弟啊。
爲什麽會提起了衛兒?很簡單,因爲蘇默在給太康公主珍視的時候,竟然發現了小公主胸前也帶着一方玉玦。而除了上面的字和花紋不同外,其他無論大小還是樣式,竟都出奇的一緻。
再結合當時遇見衛兒前後的種種迹象,怎由得蘇默不心神大震,驚駭莫名?
玉這個東西,可不像後世那樣,簡直要爛大街一般,任誰隻要有錢,隻要喜歡,都可以随便買随便佩戴。
事實上,在古代封建王朝,玉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飾品,那必須是有着一定社會地位的人才可以佩戴的。甚至在商周之時,玉更是一種國家祭祀所用的禮器。除了皇室和一些地位極高的王公之外,旁人莫說佩戴了,便是收藏一塊都屬于逾制,那是要被殺頭的。
大明朝雖然不像商周那樣吓人了,但玉玦這種東西,尤其是制作的極爲精美細緻的精品,也絕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擁有的。
當時蘇默在看到衛兒脖子上佩戴的玉玦時,也隻當是衛兒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。甚至在發現了那個楚神醫,實際上是個閹人後,也最多往某些什麽藩王郡王身上聯想過。
不過,那都隻是一霎那間的思慮,很快便被他抛開了。後世裏諸多影視作品中,這種橋段簡直不要太多,似乎衛兒真是那樣的身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。
然則實際上,這種橋段真心是藝術誇張出來的戲說而已。真正身處在了這古大明時空後,蘇默才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麽叫深宅大院,什麽叫侯門如海。
在那種一座家宅幾乎跟後世一座公園差不多的規模下,除非人販子是神仙變得,否則哪有那般容易把孩子拐走了?更不要說,這個時代,無論什麽樣的家庭,對男丁都是重中之重,看護的極爲小心仔細。說什麽内外勾結,偷孩子出來;又或是出門上街,不小心走丢了孩子,呵呵,真心是想多了。
可以說,任何一個小少爺的看護者都不少于十個人。那還是在不算上,時刻貼身跟着的奴才的情況下。至于出門什麽的就更不要說了,前呼後擁的且不論,沒有孩子的直系親屬随身跟着,哪有可能放出來?
所以,在以上種種情況下,要說窮人家丢孩子是常事兒,那麽但凡有點勢力财力的人家,這種事兒就幾乎不會發生。
也正是因此,蘇默在偶爾那麽一刹那的聯想後,便直接抛開了。從而将那個楚神醫閹人的身份,歸結爲是自己自宮的産物。而衛兒的身世,或許不簡單,但也大抵就是江湖仇殺之類的情形。
但是就在剛才,在看到了小公主那方玉玦後,之前的諸般猜測都轟然崩塌。便在那一刻,蘇默簡直連汗毛都豎了起來。他隐隐的感到,自己怕是不知不覺中,早已踏入了一個天大的禍事漩渦中了。
這個漩渦現在不顯,但是若不徹底搞清楚,怕是連死都不知怎麽死的。到時候不單單是他自己一個人死,所有跟他有關聯的人,也絕對沒一個能落了好的。
介于此,這才有了他剛才的一番挑撥試探。結果,朱厚照不負厚望,給出的答案,果然是最可怕的那些之一。
桐木之華,又可解作草木之華。草木之華謂之榮;榮而繁實謂之秀。這八個字上下結合起來的意思,就是兩個字:榮秀。
而聽張皇後對太康公主的稱謂,這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什麽了。很顯然,那正是小公主的名諱。榮秀,朱榮秀。
而若從這個角度推演開來,當初衛兒脖子上挂着的那方玉玦上的字…….
蘇默再次激靈靈打個冷顫,臉色越發難看起來。
朱厚照洋洋自得了半天,卻遲遲不見期盼中的褒贊,不樂的轉頭看去,卻正見蘇默一張臉臭的狗屎一樣。心中有些莫名其妙,卻也漸漸收了笑臉,伸手按按他肩膀,輕聲道:“默哥兒,怎的了?”
蘇默擡頭看了他一眼,欲言又止。
朱厚照眉頭皺了起來,終于徹底認真起來。略一尋思,回身斥退跟着的兩個侍衛,自己則拉着蘇默往一邊周開兩步,這才站住定定的看着他,沉聲道:“究竟怎麽回事?是不是秀兒的身子…….”
他雖年幼,但畢竟身爲皇子,在這宮裏整日所聞所見,早比普通家孩子成熟的太多太多。他很清楚,但凡牽扯到皇家的事情,其中之複雜詭秘,往往大多駭人聽聞,決不能等閑視之。
蘇默忽然問起了妹妹的身份玉牌,聽了自己的解釋後,又突然變得各種古怪。若說朱厚照之前還沒醒悟,那麽這會兒卻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。
隻不過他一時半會兒倒也沒往其他方面去想,隻是以爲蘇默的診治,或許出了問題。小妹如今看上去似是大好了,實則又不過隻是表象,過不幾天又會反複起來。
如這種情形,在那位張真人的調理下,也是發生過好幾回的。蘇默這突然的變化,或許也是因此吧。隻是他唯一弄不明白的地方就是,小妹的玉玦又與這事兒有什麽關聯,這實在是想不通啊。
“公主的身子?公主的身子怎……呃……”被朱厚照冷不丁這麽鄭重其事的一問,蘇默先還是沒反應過來,下意識的反問起來。但不過話才一出口,就立刻反應了過來,不由的苦笑搖頭。
朱厚照見他搖頭,不是心下一沉,急道:“到底怎麽回事,你倒是給個明白話啊。你别擔心,便是你這次的診治沒能根治,但讓小妹前所未有的好上一段時日,也比其他人都強了太多太多了,父皇母後是不會因此怪罪的……..好吧好吧,你自放心就是。真要是父皇母後有所怪罪,我自當爲你說詞,保你無事就是了。”
他拍着胸脯鄭重的說道,俨然一副爲朋友兩肋插刀的架勢。
蘇默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感動,擡手虛虛捶了他胸口下,翻個白眼道:“我呸!你什麽意思啊,合着這是不信我的本事是吧?我跟你說哈,趕緊的,趕緊說你錯了,說你對我崇拜的五體投地,咱們就還能做朋友。郁悶個天的,就你妹子那點小病,小太爺出手了還能有差?哼!”
朱厚照愣住,怔怔的看看他不語。半響,忽的大松口氣兒,擡腳就踹了過去,笑罵道:“好你個蘇讷言,竟這般戲弄我,且看本将軍饒的你不!來來來,賊子休走,且戰個三百回合。”
蘇默哈哈大笑着躲開,轉身就跑。朱厚照大呼小叫的從後面追上,撕扯着叫罵不絕。
後面跟着的倆禁軍面面相觑,彼此對望一眼,似乎想說點啥,但卻最終還是化爲一聲歎息,連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。
前面兩人打打鬧鬧,一路跑到目的地才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。這裏是類似書房一類的所在,往日裏朱厚照犯了錯,便多是被拘到這裏關着。
兩人奔到房外,裏面早有太監迎了出來,卻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彌勒佛似的家夥。老遠的便笑的狗尾巴花似的尖聲叫道:“殿下,殿下你可終于來了,這好幾日不見得,可想死老奴了,老奴給您問安了。”說着,就台階前跪了下去。
朱厚照狠狠翻了個白眼,上前兩步一腳踹了過去,笑罵道:“你這心肝壞了的,就這麽巴望着本太子被罰嗎?你想我作甚,沒的這回就是被你想的所累。滾滾滾,趕緊給咱們倒兩杯茶來,這可渴死我了。”
那太監也不躲,任着朱厚照實落落的落了腳,這才笑嘻嘻的爬了起來,眉開眼笑的去了。便好似能被朱厚照這般揣上兩腳,簡直是天大的福氣一般。
蘇默看的驚奇,朱厚照也不進屋,拉着他就台階上坐了,笑道:“這貨叫谷大用,也是跟着我的老人兒了,平日裏便打發這邊伺候着。你知道的,我時不時的總要來這邊呆些時辰的。”說着,自己也有些讪讪的起來。
這家夥就是谷大用嗎?唔,正德八虎之一,加上之前見過的劉瑾、錢甯,蘇默忽然有種感覺,似乎自己身邊邪惡的氣息越發濃厚了起來,在不遠的将來,很快就會在腦門頂上聚起兩個大字:奸佞!
想到這些,不知爲何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場面:自己一身大内總管套裝,左右錢甯、江彬分立,在後面劉瑾、谷大用等八虎雁翅排開,腆胸疊肚、睥睨嚣狂。
下面,一大票各種朝臣大佬怒目而視,口誅筆伐,聲聲血淚控訴…….
蘇默猛然激靈靈打個冷顫,趕緊晃晃頭将那場景驅逐出去。媽蛋,那畫面簡直不要太美,不敢想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