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可是王守仁啊,即便是此刻的王守仁各方面都尚未大成,但就憑早上那會兒能無聲無息的靠近自己,顯然單就修爲方面可算是已有小成了。
而就是這種情況下,他竟然能被朱厚照一巴掌扒拉的跌跌撞撞,哪怕再是不防備下,再是心存敬畏不敢使力相抗,這個小太子的力氣也足可見一斑了。
後世曾傳聞正德皇帝自幼好武,頗有武勇,如今看來果然并不是空穴來風。這小子即便不是真的如後世謠傳那樣是有真功夫的,那單就這份天賦,也是足以令人側目了。
“蘇讷言!你竟敢不理我,我要告訴父皇殺你的頭。”朱厚照仰着小臉漲的通紅,張牙舞爪的叫嚣着。
蘇默看的一愣,心中驚凜稍退,忽然大覺好笑。這個小太子才不過十歲大小,真真的還隻是個半大孩子而已,剛剛那副強裝出來的沉穩樣兒,在感覺自己被忽視了後,徹底因憤怒而不見了蹤影。
這一刻,簡直完全就是一個被慣壞了的熊孩子模樣了,哪還有半點什麽太子殿下的威儀?聽聽那話說的,要去告訴父皇……好吧,這可不就是尋常孩子受了委屈,喊着要回去找家長的戲碼兒嘛。
王守仁吓的臉赤白青的,一個勁兒在下面使勁扯蘇默的衣襟。蘇默卻甩開他的揪扯,擡手拍拍他肩膀,将他推開一邊,隻臉上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着朱厚照,仍是一言不發。
王守仁急的直跺腳,卻是拿他沒法兒。心中這叫一個哀嚎,瘋了,又瘋了這是啊。可祖宗欸,你要發瘋能不能也分個場合啊?這完全是作死好吧。
朱厚照也被這情況弄的有些無措了,這麽些年來,他見過的大臣也是無數了,可何曾見過這麽屌的?尼瑪,就算是讓他有些懼怕的幾位大學士師父,在跟他相見時,也得本本分分的向他恭敬施禮,先論完君臣禮儀後,才開始對他闆臉啊。
是的,隻是闆臉兒,換個說法那叫嚴肅、嚴厲,而眼前這位呢?特麽根本就是一種……呃,怎麽說呢?似乎是有些好奇,有些審視,還似乎帶着股子淡淡的不屑…….
這種目光讓朱厚照很有些不适應,同時也有些說不出的新奇之感。就似乎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不是什麽官員,不是什麽臣下,而隻是個同齡的玩伴兒,初次相見互感新奇,卻又隐隐互不服氣那種感覺。
呃,等等,剛剛說不屑……這個混蛋,他竟敢看不起自己?他憑什麽?!
朱厚照今年也不過就是剛剛十歲,正是追雞攆狗、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年紀。爲什麽民間人們常說八歲九歲讨人嫌?就是因爲這個年齡段,乃是一個孩子對身周的世界開始漸漸産生各種好奇的時候。
爲了滿足這種好奇,往往他們便會利用各種自己能想到的方法去追尋答案,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。
但是作爲一個孩子,又哪裏會分得清什麽事兒該做,什麽事兒不該做?又哪裏會知道,什麽事兒一旦做了會有什麽樣的後果?
他們隻是憑着本心,下意識的就去做了,這種行爲落在成年人眼中,自然就會讓成年人各種頭疼惱怒。于是,“熊孩子”就此出爐了。
而如朱厚照這般的,身份可謂貴不可言。尋常百姓家的孩子或許還會有大人看不慣時,各種呵斥敲打的約束着。可朱厚照的身份誰敢?不想要腦袋了不成?
那唯一能管束他的,就隻剩弘治帝和張皇後二人了。偏偏這兩人,弘治帝身爲一國之君,平日裏如山如海般的政務都忙不過來,哪有多餘的精力來管他?心有餘而力不足之下,便也隻能依靠那些個太子的師傅們了。
然而正如之前說的那樣,即便是那些師傅們肯嚴厲要求,但終歸還是有着君臣上下之别,也不可能整天二十四小時的看着他不是。所以那收效如何,便可想而知了;
而張皇後這位母親呢,好吧,且不說她也有個後宮需要打理,就那大部分的精力,全被整日病痛折磨,随時都可能夭折的*牽扯走了,便能管束于他又能起多大作用?
更不要說,這夫妻二人半輩子以來,連續幾個孩子,除了長子朱厚照健康成長起來了,剩下的孩子一個夭折,一個即将夭折的,對着如今僅餘的這個長子,哪還舍得多喝罵半句?寵着都來不及好吧。
唔,所謂慈母多敗兒這句話,放在這裏算是再合适不過了。
好吧,說了這麽多都似題外話,再回頭來說眼下。朱厚照往日裏便旁人不來招惹他,他也要尋着法兒的找些事兒,從來都是他高高在上的,何曾被人俯視過?更不要說什麽不屑了。這分明就是在點爆仗啊。
于是,小太子朱厚照有些抓狂了……呃,似乎也不是抓狂,或者說,是一種奇異的興奮更确切些。
往日裏欺負那些個太監宮女什麽的,個個都慫的跟什麽似的,讓小太子殿下壓根找不到嗨點啊有木有。一個人,無論大小,總是一路碾壓,總歸會漸漸無趣起來。
可是今個兒,竟然蹦出這麽個大膽的家夥來,不但沒見半分害怕自己不說,竟還敢如此的平視自己,甚至對自己表示不屑,這實在是太……有意思了哈!
朱厚照兩眼放光,似乎整個人都要雀躍起來。看似嘴上喊的兇狠,但那如同倆一百瓦大燈泡的眼神兒,卻充分出賣了他的心思。
然而他自己心裏明白這些,旁人卻不知道啊。尤其是他身邊跟着的太監劉瑾,聽着小主子爺接連的怒叱,再看看對面那小子竟還是一副屌屌的模樣,簡直連鼻子都快氣歪了。
反了反了!這真真是要造反了啊!這是哪兒蹦出來的夯貨,竟惹得太子殿下如此生氣,簡直是大逆不道!這完全是大不敬之罪!殺頭!必須殺頭!不,是該誅九族才是!
所謂主憂臣辱、主辱臣死,劉公公自幼便有大志,幻想着有朝一日成就大功業、大豐碑,要做一個如嶽武穆嶽爺爺那樣的大忠臣,青史留名,萬世傳頌。
好吧,理想很豐滿,現實太骨感。這般大宏願,随着劉公公胯下那一丢丢的失去後,顯然已是很難再有所預期了。這讓劉公公長長無限惆怅、再三嗟歎……
但是今個兒,今個兒這情形,豈不正是一個表現忠臣義士的大好機會咩?看看,按照戲本兒說的:這惱怒的主上有了,圍觀的吃瓜衆也有了……
呃,哪來的吃瓜衆?身邊這個叫錢甯的小子,還有那個姓王的小官兒不都是呢嘛。而且他們還都傻乎乎的不說話,就算說話了,便如那個姓王的,也是變着法兒的糊弄主子爺,明面上是勸慰主子,實則卻是爲賊子開脫。
這是個奸臣!還是很狡猾的那種,良心大大的壞了!劉公公果斷将其歸爲大反派的陣營之中了。
而且也正因如此,這才愈發凸顯出了主上情形危急、受制于人的危機窘境何等急迫!也唯有這個時候,才能更加凸顯出一個忠臣良将的忠肝義膽、慷慨悲裝……
好吧,這一刻,劉公公已然徹底入戲,滿腦子全是各種壯懷激烈的畫面。唔,這些個畫面如果用鏡頭的話,可以這樣來表現:
巍峨的高山之上,當然最好是選一處臨近懸崖之處,以之彰顯出威淩陡峭、情勢危急之勢;
然後必須要有一株高大的青松,還必須得仰拍的樣子……再然後,自然是要有人物,譬如劉公公。一身青衣,背負雙手,昂首向天,滿臉悲壯……
于是乎,風濤怒嘯、青松搖曳,忠臣義士不畏*、不懼犧牲,怒目圓睜、戟指如刀,向萬惡的大奸賊發出憤怒的咆哮…….
偏殿中,劉公公雙目微眯,臉上透出一陣不正常的潮紅,渾身都在不可自抑的微微顫抖着。嗓子裏還時不時的發出幾聲詭異的咕咕聲,似夢呓、似哽咽,恰如山鬼夜哭,又似病中*……
“…….公公,公公你怎麽了?”
耳邊似乎有人在輕喚着,聲音飄飄渺渺的,好似從極遠的天邊傳來。是風聲嗎?袖子似乎都被吹了起來,真是好大的風……
咦,不對,是袖子似乎真被什麽扯着在動,而起力氣還越來越大。終于,某一刻,劉公公總算回過神來。自己的衣袖确實被人扯住了,還再不停的扯啊扯的。耳邊那呼聲也不是幻覺,是真實的。
迷茫着眼神循聲看去,咦,好面熟哈,貌似曾經見過……呃,等等,這可不就是錢甯那小子嗎?他怎會也在這兒?唉喲,莫不是這龜孫是來搶戲的?他要搶自己忠臣義士的位子?這可不行,絕對不行!
劉公公想到焦急處,激靈靈打個冷顫,登時完全清醒過來。眼前陡峭的高山懸崖沒了,青松也不見了…….好吧,隻要英雄的劉公公還在就一切ok!
嗯,對面的大奸賊也還在,那便開始吧。決不能讓錢甯那小子搶了先!
于是,甩袖、振衣,昂首踏前,橫眉立目大喝一聲:“奸賊!休傷吾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