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魯勒圖身份尊貴,自有專門的人員接待安置。弘治帝在聖旨中說的清楚,别置館驿安置。這等同于是單獨給圖魯勒圖另建一個住處,頗有些類似後世常駐大使的味道。
弘治帝的安排不能不說重視了,然而圖魯勒圖顯然并不買賬。與她而言,便是再華麗的宮殿也比不上自家草原上的氈包。
而她千裏迢迢來到大明,可不是希圖大明的華屋高舍的,她隻想跟在情郎身邊,哪怕隻是住在氈包都不如的茅屋草房之中。
蘇默費了好一通唇舌,答應很快就會去看她,才讓圖魯勒圖委委屈屈的勉強答應下來。
嶽砼等人大松一口氣兒,抹着額頭的汗水逃也似的擁着車駕走了。他爲官十餘載,單就鴻胪寺就呆了近十年之久,不知做過多少次外交事務,但是如這次這樣的詭異情形,也真是頭一次見識了。
真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,那姓蘇的小子言語可憎,讓他極是厭惡。如今看來,這位蒙古公主與其的關系大不簡單,倒也算是應有之義了。
隻是想想皇帝之前下的那道聖旨,嶽砼又不由冷笑起來。出使之際,竟和他國女子涉及私情,這本就是大罪其一了。而如今随着聖上那道聖旨,又等若是牽扯進和衆皇子皇孫争風的漩渦中,倒要看看那小子長了幾顆腦袋,也不知夠不夠給陛下砍的。
就那小子之前表現的輕佻無狀的德性,最好能一直保持下去,那樣才能讓接下來的戲份兒更多一些看頭。嶽砼不無惡意的想着。
蘇默哪裏知道自己讓人讨厭到這種程度,他現在也被着突如其來的聖旨搞的有點懵,一時間有些拿捏不準皇宮裏那位主兒的心思,腦中正高速的運轉着,想要分析出些有用的情報來。
聖旨中,皇帝忽如其來的申斥了他一通,勒令他閉門思過。蘇默不知道這個所謂的思過究竟是指的哪一個過。好吧,某人回來這短短三四天,作死的事兒幹的太多,真心是有些鬧不清楚了。
有聖旨在,于冕和顧衡也不好再和他多說,隻能簡單叮囑了他幾句便告辭而去。
蘇默心中略有些溫暖。于冕老頭雖然面目可憎,之前還曾狠狠的算計了他,讓他差點命喪關外。但是之後的一出出事兒,兩邊相互了解了後,老頭兒卻表現出了難得的文人品性,對他相當的關心照顧。
兩人之間到此時,實在是很難說的清恩怨是非。這也使得兩人相處之際,顯得格外怪異。
小的固然沒個小的樣子,見面不是譏諷就是挑釁;老的也沒個老的樣兒,摔盤子摔碗跳腳大罵,根本就是常态,也算的是一樁轶事了。
各方人流很快便走的沒影,跟着看熱鬧的百姓也逐漸散去。畢竟京城之大,每天不知要發生多少奇聞異事,蒙古公主雖然新奇,但看過了也就那麽碼子事兒,并沒什麽特别讓人驚奇的。
更何況,期間有衛士的阻隔,離着那麽遠根本就看不清人的模樣,甚至若不是旗幟的标示,連誰是誰的人都分不清,又何談什麽見過?
與之比起來,反倒是大學士李東陽的忽然出現,還有那個近來傳的神乎其神的“燕市公子”更有些趣味兒。
好吧,顯然,蘇老師之前的擔憂徹底成爲了現實。别人是不是被當猴子圍觀了還很難說,但他老人家就肯定成爲了被圍觀目标卻是再也沒差了。
“你便是武清蘇默蘇讷言了?”正滿腦袋尋思事兒的空擋,忽然一個冷然尖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,蘇默不由的愕然擡頭。
幾步外,一個一身大紅袍的老太監,帶着一群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,正負手而立,目光冰冷漠然的看向這邊。出聲的,便是爲首的那個老太監。此時見他看過來,當即便大步走了過來。
胖爺警惕的向前一步,将蘇默護在身後。老太監目光橫了他一眼,嘴角微微勾起,露出一絲不屑的哂笑。身後幾個錦衣衛士目光一寒,紛紛将手移到了腰畔的繡春刀柄上,隻待老太監一聲令下,便要上來拿人。
蘇默擡手按住胖爺,目光示意讓他莫要輕舉妄動。自己則站在原地等着,面上平靜無波,對那些鼎鼎大名的錦衣衛如同未見一般。
老太監見此,眼中終于閃過一抹訝然,但随即便消逝不見,又回複之前那傲然嚣張的眼神。
“雜家問你,你便是那此次出使蒙古的欽差副使,武清蘇默?”待到兩人面對面站定,老太監上下打量了蘇默幾眼,再次傲然問道。
蘇默眼睛眯了眯,緩緩抱拳見禮,點頭道:“是,在下便是武清蘇默。敢問公公如何稱呼,尋在下又有何事?”
他心裏很讨厭太監,雖然知道曆代太監中也不乏一些名人,在青史中的名聲也很是正面,但這依然改變不了他的看法。
太監這個群體,屬于極特殊的一種存在。在蘇默心中,甚至将其單獨列爲一個種族,并不再歸屬于正常人類的序列。換言之,這是一群變态!這就是蘇默給其的最終定義。
哪怕是青史之上再如何褒贊,但一個男人在失去了男人的标志後,心思行爲都無論如何也不能正常了。曆史看似記載的明确,但其中多少人和事兒都被刻意的更改或者誇大了的,簡直數不勝數。
蘇默可不是真正十幾歲的小年輕,很容易被曆史誤導。他的身軀内,蹲着的是一個穿越了千百年的後世靈魂,一個兩世加起來三十多歲的成年人,早已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。
所以,想讓他改變看法,根本是一件極其艱難,近乎于不可能的情況。
這也使得他在應對這個老太監的時候,面色上雖然不露聲色,甚至表現的隻是一種平靜,但卻仍不可避免的廻異于常人,隐隐有種颉颃不讓的意味。
老太監身在宮中,不知經曆了多少風雨,這其中的廻異自然也感受到了。心下再次驚異之餘,卻也微微有些惱意。
便如蘇默所想那樣,太監這個群體都是變态,心态以及腦回路都跟常人大不相同。因爲身體的殘缺,他們更加的敏感,相對于對蘇默冷靜的驚異,那種被平視的感覺,讓他更加不舒服。
是的,就是平視。他可是宮中有品階的大太監,堂堂天子近侍,便是内閣閣老、六部重臣,哪怕心中再如何想法,面對着他時也都會做出一種親近之色。雖然,他也知道,那多半都是假的。
但是如今面對這個一介白身的小子,竟然也敢平視自己,這讓他有種被輕視被羞辱的感覺。
“哼,蘇公子好大的架子啊。”心中忿忿着,對蘇默的施禮便渾如未見,忍不住冷着臉譏諷道。
蘇默一怔,不由的心中暗罵。特麽的一個死太監,跟爺這兒裝什麽大尾巴狼。人模狗樣的,丫的拿喬個屁啊。還老子架子大,老子又哪裏架子大了,難不成還要給你跪下磕頭不成?
不過說起大尾巴狼,心中不由的就想起家裏那隻真正的狼來:狼王太陽。
由此不免暗暗盤算着,是不是哪天得了空兒,把太陽牽出來遛遛,最好能再跟這死太監碰上,看看這假狼和真狼遇上,究竟是何等模樣。
他心中不着四六的想着,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,聞言隻是略略驚訝了下,随即淡然道:“這位公公怕不是有什麽誤會?小子自問禮數無缺,何來的架子大一說?哎呀!”
他這麽直愣愣的硬怼回去,老太監卻是理屈不好回答,臉色更加難看起來。正心中轉着念頭,暗暗咒罵之時,卻聽蘇默忽的驚呼起來,不由心中一吓。
蘇默卻以手使勁敲着腦門,一臉的懊惱之色,嘟囔道:“莫不是這宮中的規矩,見了太監跟見皇帝一樣,都是要跪下叩頭的?哎呀,咱們小地方來的人也不懂這些,别是真的失禮了。嗯,看樣來日陛下召見時,還要跟陛下請罪才是。畢竟太監們也是陛下的臉面呀。唉,真是…….”
他嘟嘟囔囔的一勁兒自怨自艾,怎麽看怎麽就是一副鄉下小子剛進城,看啥啥新奇,問啥啥不懂的懵逼樣兒。那整的喲,怎一個憨楞忠厚說的,果然不愧爲影帝級的演員。
胖爺在旁看的贊歎不已,肚子裏卻是快要笑爆了。斜眼瞅瞅那個老太監,心話兒,這老閹貨不知死活,竟敢沒事兒撩撥咱家少爺,這下看吓不死你!
果然,那老太監此刻哪還有先前半分威風,兩眼發直,驚駭的死死瞪着蘇默,一張菊花般的老臉上白裏透青,全是汗珠子。
尼瑪,見太監跟見皇帝一樣,要跪下叩頭?我艹,這話要是一旦傳回宮去,那還讓不讓活人了?怕是分分鍾就是被杖斃的結果啊。
這小混蛋居然還想着見了陛下告罪一下……爺!不,祖宗!你特麽就是我祖宗!活祖宗啊!咱鬧着玩你咋就下死手了呢?你那是告罪嗎?那叫陷罪好不好。
老太監快要哭了,再也顧不得什麽面子裏子了,拼命的擠出一個笑臉兒來,猛的大彎下身子,作揖道:“蘇……蘇副使,哪……哪用的這有的沒的?沒有的事兒,沒有的事兒,都是老奴嘴巴臭,沒學問,用詞不當瞎胡說的。呃,您多包涵,多包涵。”
蘇默就驚訝了一下:“咦?這麽說,我沒錯?”
老太監頭點的小雞啄米也似:“是是,您沒錯,沒錯。”
“那,我也沒架子大了?”
“……沒,當然沒有,哈哈,嘎嘎……”
“哦,這樣的話,就是說你是故意找我麻煩的?”
老太監登時噎住,跟被人忽然填了個蒼蠅進嘴裏似的,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。
蘇默漸漸皺起眉頭來,上下打量他幾眼,若有所思的道:“我跟你無怨無仇,又從未謀面,你這無緣無故忽然跑來陷害我……嘶,難道是有什麽大陰謀?”
老太監駭的魂兒都快飛了,什麽大陰謀,哪裏有什麽陰謀了?這話要是傳出去,怕是零碎活剮了都是輕的了。
“沒有,沒有……唉喲,我的爺!不不,祖宗!您是我祖宗!小祖宗啊,您就擡擡手,饒過老奴這一遭吧…….啊,對了,不是無緣無故來找您麻…….啊,不對,不是找您,咳,是找您…..唉,也不對。是……是……不是咱找您,是蕭公公,是蕭公公找您啊……”
老太監滿頭大汗,急的話都說不利索了,好歹總算是記起了來由,趕緊搬出來救場。
“蕭公公?”蘇默眼睛眯了眯,回憶着記憶中,哪個太監是姓蕭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