宅子裏的門房早看見了兩人的車駕,連忙迎了出來,一邊喚人來幫着将車駕從側門趕了進去,一邊哈着腰請兩人入内。
兩兄弟卻并未馬上進入,相互對望一眼,臉上踟蹰之色更濃。張鶴齡擺擺手,示意那門子自去。門子詫異的看了兩人一眼,默默的退回門裏。
外面,張延齡焦躁的搓搓手,對還在沉吟不決的張鶴齡道:“你究竟怎麽想的?倒是進不進啊?你可想清楚了,這要進去了,可就難回頭了。那可是幾萬兩的進項啊。”
張鶴齡臉上也露出煩躁之色,低聲怒道:“你個夯貨,吵吵個甚!這般大聲,生怕他們聽不到怎的。”
張延齡便悻悻的,聲音轉低了些嘟囔道:“都到了人家家門口了,還怕什麽聽到聽不到。”
張鶴齡就狠狠瞪了他一眼,眼中露出堅定之色,沉聲道:“咱們,進去!”
張延齡大驚,急忙扯住,急聲道:“老大,你可真想清楚了。”
張鶴齡歎口氣,轉頭看了兄弟一眼,低聲道:“如你所說,咱們來都來了,還能不進去嗎?就是之前的事兒,也總得有個交代不是。”
張延齡氣結道:“可是…….”
張鶴齡果斷擺手,打斷道:“沒什麽可是。咱們便是進去了,究竟如何說也在咱兄弟自己。可若是不去,不但是平白得罪了他們,豈不也弱了咱兄弟的名頭?不必多言,且見機行事就是。”
張延齡稍稍松口氣,深深看了兄長一眼,這才艱難的點頭道:“你 心中有數就好。要我說,憑咱家娘娘的面子,也不見得真怕了他們。說到家,他們雖顯貴,但實際上也不過就是些被圈養的…….”
“閉嘴!”他話尚未說完,張鶴齡便猛的色變,厲聲喝斷。随即緊張的四下瞅瞅,見沒人聽見,這才輕松口氣,轉頭低聲呵斥道:“這是什麽地方,那些話豈是你我能言的。行了,聽我的沒錯。進去後,一切看我眼色行事。”
張延齡撇撇嘴,卻也終是有所顧忌,勉強點點頭應了。
二人整了整衣衫,并肩邁步跨進門中。門子哈着腰,直到目送兩人背影去遠,這才緩緩直起身來。略一沉思,招手喚來另一人替着自己,然後轉身從另一條路向後跑去。
剛才他躲在門後,雖然沒聽清楚,但零星幾個詞兒卻讓他感到有些不對勁兒。家主可是早有吩咐,要留心一切消息,尤其是顯得異常的那些。這事兒應當算是異常的吧,可要早早報知一聲才好。
入得門裏的二張哪裏知道,自己兄弟倆的一時遲疑,竟然早落到了人家眼中。此刻兩人正滿腹愁思,爲了待會兒的面對頭疼呢。
這宅子占地極大,兩人足足轉了兩刻鍾,才終于在一處廳堂前站住。
廳堂上此刻一片人聲鼎沸,遙遙可見堂上擺了一溜兒小幾,卻是正在開宴呢。
張延齡撇撇嘴,嘟囔道:“一幫子混吃等死的廢物。”
張鶴齡激靈靈打個冷顫,轉目瞪了他一眼,這才一扯他袖子,拉着他一起往裏走入。
“啊,張大哥和張二哥回來了。快,快快入席,這番卻是辛苦了。”才進的門裏,上首坐着的一個年輕人便笑呵呵的起身迎着,熱情的邀兩人入席。
堂上衆人先是一靜,随即也都紛紛附和着。隻是那附和的模樣一看就是虛應故事,顯然不過是給那年輕人面子罷了,卻不是真的看重二張。
在那年輕人身邊,魯王世子朱陽鑄俨然在座。此時倒是與旁人不同,對二人的到來顯得多出幾分真心來。
二張兄弟心下有數,相互對望一眼,都對上滿面的笑容,抱拳和衆人一一見禮,又沖那爲首的年輕人和朱陽鑄抱拳說聲叨擾,這才在剛擺上的一張小幾後面坐了。
張延齡别扭的在履席上扭動了幾下,暗暗撇嘴不已。這些個窮酸,整日介就是裝模作樣,非要附庸什麽風雅,追求什麽漢唐古風,弄的什麽破席面兒,好好的桌椅不坐,卻要搞什麽跪坐,真是作踐。
他心中這般想着,面上便不由的流露出來。朱陽鑄是個草包,又心中有事,自然沒有注意到。那個爲首的年輕人卻是看的清楚,轉身回坐之際,原本滿含笑意的眸子中,瞬間閃過一抹惱怒和不屑。
“怎麽樣怎麽樣,這趟過去可教訓了那小子?”兩邊剛坐定,朱陽鑄便迫不及待的探身問道。
張延齡仍自糾結坐的不舒服,聽問卻是翻了個白眼理都不理。張鶴齡卻臉上微一抽搐,猶豫了下才歎口氣,苦笑道:“别提了,殿下,此番我兄弟可是讓你害苦了。”
朱陽鑄一呆,随即面色一變,失聲道:“怎的,難道那小子真狂到如此地步,連你二人都降不住他?莫非他不知道你們是娘娘的親弟?”
二張相互對望一眼,心話兒,咱降人家?咱是被人家降好不好。娘娘的親弟又如何,跟三家國公聯合的勢力比起來,屁都不是!
隻是心中這般想着,話卻是決不能這麽說的。張鶴齡臉上做出難堪之色,搖頭歎道:“他倒是知道咱們的來曆,可架不住他身後的背景也不小。此番咱們沒能達成目的不說,反倒是大把的倒貼了出去。殿下啊,你給的信息可是坑死人了。那小子背後哪裏隻是英國公一家,分明是英國公、定國公還有魏國公三家啊。你你……唉!”
他掰着指頭,挑着能說的,把事兒大體說了一遍,到的最後以深深的一歎結束。面上滿是悲憤之意,暗地裏卻是拿眼偷偷瞄着那爲首的年輕公子。
朱陽鑄臉色難看至極,對張鶴齡的抱怨沒半點反應。張家兄弟難受不難受他才懶得多問呢,他隻關心自己的面子有沒有找回來。當日蘇默竟敢當街忤逆他,還指使下人打了他的護衛,讓他顔面落盡。這事兒,如今已然傳遍全城,讓他成了一衆龍子龍孫們的笑柄,每每想及這點,便讓他咬牙切齒,恨不得撕碎了蘇默才解氣。
這二張兄弟的一處宅子被蘇默看上的事兒,正好被他前日得知,在有心人的提點下,當即便想拿過來做做文章。
二張在他心中自然屁都不算,可這兩人卻是皇後張娘娘的胞弟,這個身份卻是非同小可。他原想着,便是達不成羞辱蘇默的目的,至少也能攪合黃了蘇默購宅的事兒。
本來嘛,買個宅子不算什麽大事兒,即便真給他攪合黃了,對蘇默也不見得有多大關礙。可與他而言,隻要能讓蘇默不舒服,他就開心、就解氣,卻也不去顧及究竟實惠有多大了。
可萬萬沒想到,最後的結果竟是如此。二張兄弟不單沒能如願,竟還被逼的低頭服軟,差點賠房子賠地的狼狽而回,真是兩個一無是處的廢物點心!
他不屑的掃了二張一眼,卻把目光看向上首的年輕公子,苦惱的道:“王兄,你這計策不靈光了,可還有别的法兒沒?你放心,但教能讓小弟出了這口惡氣,必有厚報!無論何事,小弟無有不允。”
那年輕人本聽了張鶴齡的話後,正自若有所思,聽到朱陽鑄這般一說,頓時回過神來,擺手不樂道:“十王弟這是哪裏話來,甯、魯二系同根同源,向來交好。你受了欺負,爲兄這做兄長的豈能坐視?說什麽報答卻是遠了。”
這年輕人竟然是當代甯王,若是蘇默在此,怕是定要立即瞪大眼睛了。對于整部明史,怕是最讓人耳熟能詳的,除了太祖、成祖外,便是這位甯王了。
後世許多小說影視,都曾以這位主兒爲原型演繹過。比如後世許多人耳熟能詳的《唐伯虎點秋香》中,那個出場不過幾分鍾,但一看就滿身“逗二”,來不來就喊着要發飙的甯王,說的就是眼前這位了。
而曆史上,甯王朱宸濠正是于弘治十年繼承王位的。而在此次弘治帝下旨各家藩王世子入京争取蒙古公主後,朱宸濠是唯一一個已經承襲了王爵,而年齡又正當時的。
所以,當衆龍子龍孫齊聚京都後,朱宸濠便自然而然的成爲了衆人的頭羊。這既是體現了階級的分明使然,也是因着甯王一系經營良久的積累緣故。
正是這種曆年的積累,才使得後來朱宸濠有了造反的底氣。當然這都是後話,此時的朱宸濠卻還隻是個新嫩。雖然也如父祖輩一般,心中暗有不軌之意,但卻尚未敢如十餘年後那般明目張膽。
但這卻不代表着他就肯老實了,正如此次二張事件,背後爲朱陽鑄出謀劃策,制定讓二張去抗蘇默的主意,便是出自他的手筆。至于說他是真幫着朱陽鑄出頭,還是另有謀劃,則隻有他自家知道了。
朱陽鑄的魯王一系,最早乃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子的封号。而甯王則是第六子,故而才有了朱宸濠此刻“十王弟”的稱謂。
此刻聽了朱陽鑄再次的哀求,朱宸濠心中暗暗盤算了一會兒,正要再說些什麽,卻忽然眼神一凝,瞄向了屏風後的一處側門處。
那裏,一個青衣小帽的少年人的腦袋剛剛縮了回去,臉上又是震駭又是驚恐之意……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