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知道這位太皇太後并不是他生母,他的生母孝穆皇後紀氏生下她不就便暴薨,死于殘酷的宮鬥之中。而成化帝昔日的後妃中,除了一些普通的妃子外,便唯有眼前這一位王氏了。
這位王氏其實也是繼後,成化帝真正的發妻吳皇後,成親不過一月便因被構陷而廢掉,進而冤死了。
以成化帝晚年作死的架勢,以及當時宮中衆人昔日對待弘治的态度,弘治能做到這一點着實不易。這從他死後谥曰“孝”,便可見一斑了。
今天也是如此,一如往日般來給老太後問安。正說着話功夫,弘治帝忽然看見門口處杜甫沖他示意了一下,便知道是有事兒說了。
太皇太後也看見了杜甫,便含笑道:“皇帝有事便自去就是,哀家也有些乏了,正好小憩一會兒。”
弘治帝便連忙起身,告辭而出。杜甫在後面緊跟而上,一直到走出了萬壽閣,這才轉身問道:“何事?”
杜甫躬身道:“爺爺,劉長風回來了。”
弘治帝一震,霍然轉過身來:“怎樣?”
杜甫老臉便花兒一般綻放,笑道:“爺爺聖明,果然不出您的預料。據劉長風所言,那蘇默卻是身懷秘術,程敏政之疾算是治愈了。”
弘治帝臉上閃過狂喜之色,忍不住用力的一揮拳,連聲道:“好,好!不枉了朕一番心思。快,傳朕旨意,立即着…….呃,出使蒙古的使團何時可到京師?”
他興奮的不能自已,饒是以九五之尊的城府,但在涉及到自己兒女的性命之時,也不免露出了舐犢之情。聽到蘇默果然有救治女兒的能力,恨不得立即就要宣蘇默入宮。可終究在最後一刻強自忍住了,問起使團的行程來。
蘇默的不守規矩,提前孤身跑了回來,他固然可以暗示朝臣們不許追究,但要是真個鬧到面上來,卻是誰也不好看了。好在太康公主雖然一直時好時壞,卻也不是連幾天都堅持不住,倒不如沉住氣,把面兒上的事兒先維持住了。他雖身爲帝王,卻也不能随心所欲,否則終是要天下大亂的。
杜甫聞言,略一沉吟回道:“昨日得了那邊的傳報,不出意外的話,應最多五天後,便可歸京了。”
五天?弘治帝微微皺眉。想了想斷然道:“去,派人催促一下,讓于冕加緊趕路,朕希望三天後便能見到他們。”
杜甫恭聲應了。
弘治帝長長吐出一口氣來,長久以來,兒女接連夭折的痛,讓他痛澈心脾。而這個苦命的小女兒眼見着又是一天不如一天,他這個做父親卻束手無策,對他而言簡直不啻于淩遲之苦。如今總算看到了曙光,這一刻他甚至有種想哭的感覺。
轉身繼續往自己寝宮而去,這個好消息要趕緊告訴皇後一聲。這許多日子以來,皇後比他怕是更難過。但爲了不讓他多添憂慮,在自己面前卻始終強撐着笑臉,也是苦了她了。
“對了,那小子現在在哪裏?當時的具體細節,可曾問清楚了?”走了幾步,弘治帝忽然又開口問道。他此時的心情實在是有些患得患失,生怕這一切又如之前那般,隻是一個美好的幻影。
杜甫聞聽皇帝問起這個,臉上忽然露出古怪之色。遲疑着不知怎麽回答才好。
弘治帝心中一驚,沉聲道:“你這老貨,何時也變得這般扭捏?究竟怎麽回事兒,速速講來!”
杜甫一驚,連忙躬身道:“老奴萬死,具體細節老奴也不清楚。不過老奴已經讓劉長風在殿外候着了,爺爺可随時傳他觐見,由這當事人來說最是妥當。”
弘治面色緩和下來,揮手道:“善。那便即刻傳劉長風,朕要親耳聽他說說……嗯,你怎的沒說蘇默那小子?他又惹了什麽禍?”
杜甫眼簾低垂下去,小心的道:“爺爺,那蘇默在治好了程侍郎後,先是去了北鎮撫司,說是去讨要科舉案的另一個主要人犯唐寅。結果,牟斌連見都未見他,便讓一個副千戶将他轟了出去。若不是當時有英國公家的小公爺跟着,怕是他自己也要被拿了進去了。”
弘治一呆,随即仰天大笑起來。笑罵道:“這個小豎子,竟真的如此嚣狂膽大,他還真去了錦衣衛了?好,牟斌此番做的不錯。嗯嗯,你繼續說,後來呢?那小子又做了什麽?”
杜甫聞言臉色愈發古怪,咳了兩聲道:“他…….嗯,他帶着一幫子人去了四海樓。”
嗯?去了四海樓?弘治帝聽着又是一愣,這可不像那小子的風格啊。那家夥一直以來就跟個瘋子似的,不達目的決不罷休,不定就弄出什麽古怪花樣來。
這不但從蒙古一行中發生的事兒就能知曉一二不說,便隻是回京後短短兩天不到的時間裏,他連番幹出的幾件事也可見一斑。何以在錦衣衛吃了癟就偃旗息鼓了?
不對,這小子肯定憋着壞呢。
弘治帝現在也是對蘇老師頗有些了解了,隻心下略一琢磨,便準确的把握到了蘇默的性子。
小豎子,這是在試探朕呢吧。倒是果然聰明,這麽快便看破了朕有求于他。不過,哼!這小子倒是真個好膽,連朕這個皇帝的底都敢摸。他就不怕朕一怒之下,真個治了他的罪去?
不過這小子看似嚣狂,卻也是個滑溜的。知道事兒不能做的太過,總算留有餘地。在錦衣衛鬧騰了一下就又把腦袋縮了回去,唔,有趣兒,這進退之間倒是把握的恰到好處呢。
弘治帝恨恨的想着,想着想着卻又不禁的又是好笑又是好氣。那小子這分明是有所依仗,倚小賣小,看似幹的事兒出格,卻又宛如一個淘氣的晚輩跟長輩耍小性子一般,讓人惱火之餘卻不會真個去對他生恨。
“小滑頭!”弘治帝嘴角微微勾起,低聲笑罵了一句,便又擡步往前走去。在他看來,蘇默做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包天的膽兒了。那麽,後面應該就是安心等待了,不會再鬧什麽幺蛾子了。否則若一味的肆意妄爲下去,那便是不知輕重了。
然而他這個想法剛剛升起,就在杜甫接下來的一句話中消散的無影無蹤。那小混蛋完全就是不按常理出牌,倒跟真瘋了似的。
“他……他,咳咳,在四海樓外和魯王世子碰上了,然後出手打傷了魯王世子兩個侍從,又以言語将魯王世子狠狠折辱了一通……”杜甫低眉垂眼的繼續禀道。
弘治帝腳下一個趔趄,好懸沒驚的昏過去。
“你……你說什麽?他……他他,他跟誰怼上了?還傷了人?”弘治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那小王八蛋難道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了?連皇家的人都敢折辱?他這是要做什麽?
“魯王世子朱陽鑄,他把魯王世子朱陽鑄的侍衛給打了,不過動手的是他的手下。”杜甫聲音毫無起伏的回道,将整件事兒從頭到尾說了一遍,倒是一點也未删減,也沒任何的偏頗和誤導。
弘治帝聽完之後,面色終是再次緩和下來。從整件事上來看,這次倒不是那小子主動惹事,倒是那個朱陽鑄輕浮嚣張、自取其辱。不過……..
弘治帝面色漸漸歸于平靜,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。以他的智慧,如何會看不出這其中的蹊跷來?
蘇默那小子便如何發瘋,但終歸不是真瘋。他之前作出的那些舉動,與其說是發瘋,倒不如說是謀定後動。雖說仍顯得稚嫩,卻也頗有分寸。
這樣的人,會無緣無故的跟一位皇家子弟,結下這般大的仇恨?朱陽鑄固然輕浮無狀,但若換做一般人,絕不會因幾句口角,就那般往死裏得罪他,更不用說還動上了手了。
而且,當時在場的可還有張悅那小子呢,便是由得張悅出頭,都比他出頭要恰當的多。即便事後找後賬,他們一方也會更有底氣。
可他偏偏沒有,偏偏舍易就難,如同一個二愣子般自個兒出頭了。那麽問題來了,這家夥是二愣子嗎?答案是顯然不是!不但不是,這小子甚至可以說是沾上毛跟個猴精似的,又哪會那麽無智?
既如此,那他這是爲什麽呢?魯王世子自然不會與科舉舞弊案有關,也說明那小子發瘋的原因,肯定不是因爲這事兒。
而且,眼下這個關頭很是微妙,根本不适宜再橫生枝節。否則不說自己這個皇帝會不會真被惹惱,單隻那些禦史言官,怕便要群起而攻之了。
要知道,朱陽鑄再如何跋扈,那也是皇室之胄,豈容一個白身屁民随便折辱?
唔,朱陽鑄是因爲與蒙古聯姻而來。而據東廠王義曾傳回來的消息說,那小子似乎…….
想到這兒,弘治帝眼底猛的閃過一抹陰霾。忽然停住腳步,冷冷的道:“傳谕東廠那邊,讓他們将之前蘇默在草原上的所有作爲,事無巨細,全部給朕報上來。朕倒要看看,他們究竟有多大的膽子!”
杜甫聽的一驚,連忙躬身應諾。心下卻在暗暗驚疑,皇帝怎就忽然暴怒起來了?這最後的話,又是對着誰去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