隻是他明白歸明白,但卻心下不免有了些猶疑。人便是這樣,什麽事兒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念叨,總是會不知不覺中受到些影響的。朱陽鑄眼下便是如此。
他臉色忽青忽白的,眼中怒火閃動,但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又要撲上去跟蘇默拼命。
旁邊那個勉強站着的侍衛看不下去了,狠狠的瞪了蘇默一眼,湊到朱陽鑄耳邊低聲道:“世子,他在耍你,不要相信他。”
朱陽鑄臉上血色猛的一閃,忽然轉身擡手就是一巴掌掴了過去,怒道:“閉嘴!”
啪,這一巴掌下去,直接把那侍衛打懵了。手撫着臉頰,滿臉的不敢置信。隻是礙于身份,終是不敢再多說什麽,低着頭默默的退下。但那低垂的眼簾中,極快的閃過一抹怨毒之意。
他卻不知道,朱陽鑄雖然有些夯,但卻并不傻。哪裏會不知道蘇默在耍他?隻是此時此刻,他正心中煩亂,雖感覺到蘇默在耍他,偏又有些動搖。
而更重要的是,他忽然有些說不出來的恐懼。這種恐懼自然不是說他就此怕了蘇默,而是他很有些擔憂,擔憂剛才這些話被人傳揚出去。
一旦這種謠言傳出去,無論真假,後果都是不堪設想的。别的先不說,至少在他父王心中,怕是地位就要有所動搖了。要知道,他父王可不單單隻有他一個兒子。他那些個兄弟們,可都眼巴巴的盯着自己這個世子的位子呢。
而眼下這情況,他哪怕再如何抓狂,也不得不暫且忍耐下來,否則豈不是給人一種惱羞成怒的感覺?畢竟今天可不單單隻有他自己,那邊好幾個其他王叔家的子侄們,也都在一直看着呢。誰知道他們會怎麽做?怕是沒事都要故意曲解其意,弄出些事兒來吧。
正因爲這些顧忌,所以他才開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沒有再像之前那般沖動。可偏偏這個侍衛不開眼,貌似忠誠的跑來提醒他,倒似弄的他朱陽鑄真成了豬似的,這豈不讓朱陽鑄怒發欲狂?
“說吧,你究竟是什麽人?這般數次三番的侮辱我魯王府,究竟是有何陰謀?”一巴掌打退了不長眼的侍衛,朱陽鑄轉過臉來,冷冷的對蘇默問道。
蘇默眼中閃過一抹驚奇,心下不由暗暗歎息。這些個龍子龍孫們,果然不愧爲這個時代最高端階層的存在,随便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啊。便眼前這個家夥,也能有這份急智。
朱陽鑄這話看似是在探他的底兒,但實則那微微瞥向其他幾個同伴的眼神,分明是在暗示,眼前的蘇默以及他所說的那些話,都是心懷惡意,另有陰謀的。而他朱陽鑄并沒有被怒火沖昏了頭腦,已然識破了其中的險惡用心。
當然,既然他已經識破了裏面的陰謀,那麽,若是再有人借此發揮,到處胡亂去傳言什麽謠言,魯王府可也不是好惹的。
可以說,隻是簡單的一句話,一個眼神,不僅達到了探底的目的,震懾了那些個同伴的同時,也在某種程度上,轉變了對自己不利的局面。這份智慧,又哪裏是尋常人家孩子,在這個年紀所能有的?
蘇默饒有趣味的深深看了他一眼,笑眯眯的道:“這位兄台,你這可真是冤枉在下了。我可真是好心給你指出某種可能而已,怎麽就成了有陰謀了呢?你可知道,你口口聲聲要誅人家九族的是什麽人?來來來,我介紹你認識下。”
說着,一側身拉過躲到後面的張悅,滿臉嚴肅的道:“喏,這位就是京中鼎鼎有名的張小公爺,英國公世子張悅。你說說,堂堂英國公家的世子,會做出那種不靠譜的事兒嗎?”
張悅猛不丁被他拉過來,先是一愣,随即就是滿頭的黑線搭下。心中如同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。不待這麽玩的好不好,你這是非得往死裏坑我啊,生怕這小子認錯人咋的,還如此鄭重其事的驗明正身。張悅真是有種哔了二哈的感覺。
隻是這事兒到了如今,兩邊都報出了家門,就不再是晚輩間們的小摩擦了。雙方都等若代表了各自身後的長輩和家門,那麽必要的臉面,就必須維護住。
所以,再像之前那樣的動手就不合适了。到了國公和藩王這個高度,講究的是哪怕底下暗流激蕩、天翻地覆,面上也得八風不動,笑語晏晏。這是範兒,屬于頂級權貴的範兒!
“原來竟是小王爺,倒是一場誤會了,還望小王爺莫要怨怼。”勉強擠出幾分笑臉,張悅抱了抱拳說道。隻是心中那個膈應啊,那就不消說了。
朱陽鑄自然也深通此理,隻是比之張悅來,他卻顯得稚嫩多了。雖也強作出一副笑臉來抱拳回禮,但那笑容卻僵硬了許多,完全就是皮笑肉不笑,甚至連眼底的怨毒都藏不住。
“好說好說,小王也沒想到,原來竟是小公爺當面。嘿,英國公啊,那可是咱大明朝的功臣,些許小小誤會,哪有本世子怨怼的份兒。”這話說的看似謙讓,但語中憤恨之意卻是再明白不過。
張悅臉色也瞬間再次冷了下來,淡淡的斜了他一眼,便随意一抱拳閃到一邊。一個藩王世子而已,真當英國公府是好欺的了?自己都已經給了台階了,這小子卻話中仍有不依不饒的意思。那麽便放馬過來,看我英國公府怵是不怵。
藩王,聽上去好似很厲害的樣子,但是實則大明的藩王也是分爲幾個等級的。
如昔日成祖時的趙王、漢王,還有目前的周王、蜀王、甯王、興王這些個一字王,才是處于第一序列的;
而其後,諸如什麽安化王、南昌王、山陽王之類的,包括眼前這位的老爹魯惠王,都隻是排在第二甚至第三序列的吊尾而已。
尤其是這位的老爹魯惠王一系,嚴格說起來,存在感就更差了許多。
魯王這一系第一代乃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子,單名一個檀字。其生母郭甯妃,其時頗受太祖寵愛。曾在馬皇後和李淑妃死後攝六宮事,是宮中地位最尊貴的妃子。
朱檀生來受到命運的垂青,兩個月大就被封爲王。他好文能詩,謙恭下士,本來可以得到令名。可是他卻誤入歧途,服食金丹,毒發傷目,年紀輕輕就死了。朱元璋十分厭惡他的行爲,死後給他賜的谥号爲“荒”,由此可見一斑了。
而朱檀的王妃是信國公湯和的女兒。朱檀雖然短壽,但他的獨子魯靖王朱肇輝卻在位六十四年,後代人丁興旺,共傳十代,至明末國亡,一直在兖州府。明末監國的魯王朱以海,便是其第九世孫。
但那也是明末各藩王大都沒落之後的原因。可以說,要不是他們這一系是姓朱的,怕不早在第一代的朱檀死後,就要泯然衆矣了。
而朱陽鑄,現在來說,便是魯王一系的第四代,還是那種沒有繼位的。
其祖在成祖靖難時,因軟弱怯懦,從始至終沒敢就當是之事發出半點聲音。而當朱棣靖難成功後,又是早早表示臣服的,故而得到了朱棣的賞識,這才使得魯王一系略略有了起色。
而之後,朱肇輝之子,也就是朱陽鑄的父親魯惠王朱泰堪,愈發将魯王一脈的低調軟弱承襲下來。曆史記載中,應是在成化九年時便已死去。
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爲蘇默的亂入,這位魯惠王朱泰堪到現在還活的活蹦亂跳的。這讓本來此時應該已經是成爲了新一代魯王,号稱魯莊王的朱陽鑄,仍然以魯王世子的身份混着。
但也或許正是這種變故,使得原本曆史上這位在位許久的莊王殿下,竟而變得如此刻這般飛揚跋扈,俨然把他那個混賬兒子的尿性給搶占了似的。
曆史上,他那位兒子之荒淫無度、殘忍暴虐,簡直可與傳說中的纣王有的一比了。後來被皇帝忍無可忍,革其三祿之二,好懸沒直接殺了。
而眼下看來,照着這種情形發展下去,說不得那位端王還會不會出現,倒是他這個未來的莊王要先布上死路了。
以上算是魯王這一系的說明吧,雖然朱陽鑄之後的事兒,張悅現在并不知道,但從之上所述可以知道,張悅心中實則是并不把魯王放在心上的。
英國公府,有這個底氣硬抗魯王。這也是爲什麽眼見蘇默玩的過分,張悅雖苦惱卻并沒真的攔阻的緣故。
而至于蘇默爲什麽如同發神經似的,非要招惹朱陽鑄,在初時的忐忑之後,張悅也隐隐有了猜測。
蒙古公主圖魯勒圖的聯姻之事,怕是這位兄長早已心知肚明。而以蘇默的性子,既然跟那位蒙古公主勾搭成奸了,又哪肯忍氣吞聲的接受這種局面?
那麽,借着眼前這個傻乎乎的朱陽鑄,小小的發作一下,也算是明确的向外傳達一個态度。當然,蘇默之所以敢這麽做的底氣,便來自于他幾乎百分百肯定了皇帝對他有所求。
蘇默看似胡鬧的表象下,說到底,尼瑪!全是套路啊。張悅這一刻,算是對這位兄長的認識,又增加了幾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