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人連忙扔下酒杯迎了過來,問起出了什麽事兒,蘇默擺手不答,隻叫上車走人。
張悅落在後面幾步,悄聲跟胖爺大體說了,胖爺聽的目瞪口呆,随後便是忍俊不住的吭哧吭哧笑了起來。隻是瞅着少爺那越來越黑的面孔,趕忙一哄而散。
蘇默惱羞成怒,恨恨的瞪着這些混蛋,嘟囔道:“一個兩個都反了天了,三天不打上房揭瓦,要*!必須要*!”
轉頭又見張悅滿臉憋得通紅,不由又洩了氣,沒好氣的翻個白眼,氣道:“要笑就笑吧,憋不死你,反正哥今個兒算是丢人丢到家了,也不差你一個。”
張悅再也忍不住,哈哈大笑起來,上前摟住蘇默肩膀,低笑道:“哥哥何須着惱,左右不過都是一家人,不當事的。”說到一家人三個字時,卻是特意加重了口氣,說罷又是忍不住一通低笑。
蘇默就仰天歎氣,交友不慎,遇人不淑啊。
說笑間,胖爺幾個套好了車過來,一臉假笑的請兩人登車。蘇默眼見這厮小臉兒漲的通紅,肩膀還在一抖一抖的,不由氣的一腳踹了過去,這才要往車上爬。
剛剛邁上一隻腳,卻聽後面一陣腳步聲傳來,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叫道:“姑爺,姑爺等等。”
蘇默一愣,回身看去,卻見正是方才大廳門口見過的那個小婢钏兒。他倒是不知道钏兒其實是程月仙的婢女,還當是李氏身邊的丫鬟,趕忙下了車,一本正經的作揖道:“姐姐喚我,可是伯母有何吩咐?”
钏兒一呆,随即捂嘴輕笑,兩隻大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。“好叫姑爺知曉,婢子可不是夫人房裏的,而是咱們小姐的人哩。喏,這個是小姐讓婢子送過來的,道是姑爺現在不方便露面,在外行走還是遮掩些好。”
說着,将手裏挽着的一個小包裹遞了過來。見蘇默發愣不接,不由撇撇嘴,将那包裹往張悅懷裏一塞,歪頭看看蘇默,蔥段兒似的一根手指點着腮邊,蹙眉道:“還道作出那般好曲兒的,定是個風流人物,卻不知竟是個呆頭鵝似的書呆,也不知小姐日後會不會被悶壞。”
說罷,忽然吐吐舌頭,似是也省悟自己說了不該說的,轉身便要逃走。跑出兩步,忽的又停住,沖蘇默揮揮手道:“喂,呆姑爺,那可是咱們姑娘親手縫的,你可莫要辜負了我家姑娘。不然,哼哼。”說着,再次揮了揮小拳頭,這才轉身一溜煙兒的跑了。
呆……呆姑爺?!
蘇默一腦門的黑線,眼角突突突的直抽抽。旁邊胖爺幾個都把身子轉過去,不叫少爺看見自個兒憋不住的笑。
張悅卻是已經笑得蹲到了地上去,捂着肚子唉喲唉喲的叫着。這個叫钏兒的小丫頭真是太有趣了,嬌憨天真,什麽話都敢說啊,真是太可愛了。
蘇默仰首向天,無語凝噎。這尼瑪,今個兒一上午出的糗,頂得上一輩子了。算了,虱多不咬,債多不愁,愛咋咋的吧。
伸手一把搶過張悅還抱在懷裏的包裹,自顧往車上鑽了上去。這幫沒天良的混蛋,全都是損友,不理他們。
坐在車廂中,将包裹打開,裏面包着的卻是一件大氅。陣腳細密,做工甚是精細,顯示出制作這大氅之人不凡的女紅技藝。
我去,好活兒啊。蘇默心下贊歎着,這尼瑪要放在後世,妥妥的萬把塊朝上啊。看來自己這個未來的小媳婦兒,不單單是個女諸葛,還是一個有着賢妻良母潛質的賢妻啊。
想着這般賢惠聰敏的女子,日後将與自己牽手一生,不由的得意不已,之前的郁悶頓時一掃而空。
車簾掀動,車廂裏光線一明一暗的交替間,張悅也閃身爬了上來。臉上仍帶着壓抑不住的淺笑,目光落在蘇默手中的大氅後,卻是微微一怔。探過頭來看了看,又伸手摸摸,不由由衷的贊道:“哥哥,咱家這位未來的嫂嫂,定是個會持家的,哥哥真好福氣。”
蘇默就得意的昂昂頭,伸手拍開張悅撫在大氅上的手,傲然道:“那當然,也不看看哥是誰。挑媳婦兒能差了的嗎?欸,起開,别亂摸,洗手了沒?摸髒了咋辦。”
張悅氣結,翻了個白眼縮回手去。眼珠兒轉了轉,忽然正色道:“哥哥,可想好了待會兒怎麽做?還有,怎麽忽然間的,那邊就放人了?這裏面可是有些古怪啊。”
他久在京裏,最是了解錦衣衛那套。像程敏政這樣的案子,若不是有什麽特殊情況,那可絕不會這麽輕易的被放出來。更不要說,皇帝還親口囑咐不準用刑一說了。這得是多大的聖寵啊?
可要是真的有這麽大的聖寵,又怎麽可能出了前面的事兒,由着程敏政被打入鎮撫司诏獄?古怪,實在太古怪了,完全不合情理嘛。
說起正事兒,蘇默也嚴肅起來。不過相對張悅的不解,他心裏卻是多少有了些譜兒。擡眼看看張悅,嘿然道:“悅哥兒,你可聽過這麽句話?叫做,禮下于人必有所求?這事兒說古怪,卻也不算什麽古怪,無外乎就是有所求三字罷了。”
張悅一驚,失聲道:“什麽?你是說皇……呃,那邊對程家有所求?怎麽可能!”
蘇默哼了一聲,淡然道:“誰又說是對程家有所求了?就不興是對英國公府,又或者是對哥哥我嗎?”
張悅噎住,愣愣的瞪着蘇默,半響才苦笑道:“哥哥,這都什麽時候了,能不能不開玩笑了啊?普天之下,莫非王臣;率土之濱,莫非王土。那位富有四海,這天下還有什麽是需要求的?我卻是想不到英國公府有什麽,更不用說哥哥你一個……咳咳,嗯,哥哥懂的哈。總之,絕不可能。”
蘇默就怒目而視,嚴肅的道:“悅哥兒,你這是幾個意思?我咋滴了?我一個什麽,你咋不說了,咳嗽個什麽勁兒?哥是沒錢沒勢,可是哥有才啊,知識就是财富,知識就是力量,懂?趕緊的,趕緊收回你那遭恨的嘴臉,咱們就還能做好朋友。”
張悅張了張嘴,知道這位哥哥很無恥,但是無恥到這種地步,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。
呆呆的瞪了蘇默半響,眼見蘇默闆着臉,俨然一副你不道歉就堅決不妥協的模樣,最終隻得華麗麗的敗退。拱拱手苦笑道:“成,小弟錯了,小弟不該說實話,這行了吧。”
蘇默這才面色稍緩,但猛的反應過來,怒道:“什麽叫不該說實話?這是實話嗎,是實話嗎?你真心說,哥有沒有……”
“得得得,口誤,絕對口誤!哥哥大度,就莫要跟小弟計較了成不?”眼見得這位又要長篇大論了,張悅腦門上一堆的黑線搭下,連忙舉手投降,趕緊給他止住了。
蘇默這才罷休,得意洋洋的收兵,低下頭輕輕撫摸着那件毛皮大氅,滿臉都是陶醉滿足之色。
張悅就揉揉腦門,歎氣道:“哥哥欸,咱這說正事兒呢。你難道就真的不覺得這裏面有古怪嗎?至于你說的有所求,恕小弟愚鈍,真的想不到會有什麽所求,哥哥可能爲小弟解惑?”
蘇默頭不擡眼不睜的,随口道:“講真,我也不知。”
張悅好懸沒一口老血噴出來。我勒個去的,你也不知?你也不知你剛才說的跟真事似的,還吹胡子瞪眼的跟我這耍橫?
聽他不說話了,蘇默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,慢條斯理的抖開那件大氅,自顧往身上披了,左右扭動下身子,但覺無一處不合身的,由是臉上又笑開了花。
張悅看的氣結,狠狠翻了個白眼,賭氣不理會了。左右那是你老丈人,你自個兒都不着急,我這兒跟着瞎着急個屁啊。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,淡吃蘿蔔閑操心。
“早上順天府經曆龐士言來拜訪過,你聽說了吧。”他這不說話了,蘇默那邊終于是幽幽的開了口。
張悅一愣,下意識的點點頭。
“龐士言跟我說,前些日子,宮裏的大太監李廣曾經找過他,轉着彎兒的打聽過我,似乎很急于見我。”蘇默一手撫摸着身上的大氅,一邊淡淡的說着。
張悅聽的就是一怔,若有所思起來。
“哥哥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不是我的意思,而是那邊的意思!一個宮裏的大太監,若沒得了明确的指令,會如此堂而皇之的跑出來,找一個外朝的臣子嗎?而且,還是打聽我這麽個小人物。”
張悅似有所悟,手撫着下巴沉思,目光閃爍不定。
蘇默又道:“你也知道,我這次回來,其實是有些不講規矩的。若是放在往常,可不知早被彈劾成篩子了。可是這次,你看可有誰跳出來彈劾我了?别說人家真不知道,當日那王義可就在我身邊呢,這事兒不過是大夥兒面上維持着好看,實則都心知肚明,不去挑明罷了。可正如你所言,你哥哥我不過一個區區鄉下來的窮小子,若無特殊情況,又何須這般對我?所以說……”
“所以說,定是那邊對哥哥有所求,才會如此縱容。但是哥哥如今也隻是猜測,所以說并不知道他們求的是什麽,對嗎?”張悅興奮的接過話頭說道,眼中亮閃閃的。
蘇默嘴角微微勾起,傲然點點頭。但是随即卻又眯起眼來,似自言自語,又似詢問般的呢喃道:“是的,究竟是求什麽呢?”